第二章

十天已过，除了陆府这一单其余地方依旧没啥新单，宋澄平日也挺无聊的，就一直待在陆府瞅瞅那对母子，就当看戏了。

宋澄一身白衣，慵懒地枕着脑袋躺在陆府屋顶的房梁之上，闭着眼睛听着院内那位母亲弹奏的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不愧是箜篌，音域宽广，音色柔美清澈，好听。”宋澄没想到自己有幸能倾听到这一曲，真真是余音绕梁。

最后一个音缓缓消落，陆夫人看向撑着脑袋一脸乖巧的男孩儿，“好听吗？”

男孩眼睛亮亮的，满脸写着高兴，“好听，好好听！娘，我想学！”

陆夫人温婉一笑，轻轻摸着箜篌上面的纹路，“好，既然绎儿想学，那娘就教你。”

“此曲名为《桃夭》，是娘亲的师傅所创，此箜篌，也是师傅亲手所制，名为琳琅。绎儿既然想学，以后就换你来为娘亲弹奏了，可好？”

小陆绎乖乖点头应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哒！以后就让孩儿弹给娘亲听！”

宋澄听着对话，微微挑眉，《桃夭》？这名儿有点耳熟啊，箜篌琳琅……那个姓穆的老头儿？

啧啧啧，那这位夫人应该就是他弟子了，不愧是师徒俩，死都赶上一块了，那老头儿，好像是……

我记得，大概是，半年以前病死的，正巧回家看看阿爹阿娘经过那儿，没想到老树林里还能捞个魂做一单。

真巧，师傅接完，下一单就是徒弟了。

“还活着呢，宋宋你会不会是感应错了啊？”也跟宋澄无事可干的田子易溜达一圈来了，看着相处温馨和乐的那对母子，田子易蹙眉问她。

宋澄没有睁眼，仍旧闭着眼享受着头上温暖的日光，“小甜甜你不信我？咱都多少年朋友了，你这样会很伤我心的。”语气里满是委屈，对田子易的怀疑仿佛很是不开心。

“……伤心？先把你嘴角的笑给我收敛一下。”

田子易看着宋澄，眸中一闪，“宋宋，你真的好厉害，明明比我和颜禾都要小很多，还是个孩子呢。对了，你父亲是在哪位阎王手底下的呀？说不定以后还能和颜禾时常见面呢。”

“你才是个孩子呢，我都一百多岁了，小什么小！”宋澄不喜欢别人拿她年纪说事儿，总有人喜欢拿年龄大来说她怎么怎么样，她不喜欢。

宋澄坐了起来，皱眉看着田子易，田子易连忙摆手，“宋宋我没其他意思，真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澄转头不看他，“哼！”

田子易见宋澄并没有太过生气，松了口气，继续作死，“不过宋宋你的确好小，咱们都是三百岁才成年，我都三百七十岁了，你才一百五十岁，以人界的年龄算，你不过是十三四岁，你父母怎么就放心让你出来的？不担心吗？”田子易真的不懂，宋澄真的太小，未成年，还是个孩子，总感觉他是一个变态，竟然惦记上一个孩子，可与宋澄相处期间又完全忘记了她的真实年龄。

“你还说！我生气了！”宋澄现在很不爽，若不是面前之人是她朋友，她可能真的直接上手了，她虽然年纪小，但能力强，她不介意揍一顿。

田子易这下彻底惹小祖宗生气了，只得赶紧去哄。手里变出一根糖葫芦，在宋澄眼前晃悠，“我错啦宋宋，宋宋原谅我好不好，小甜甜给你买了你爱吃的冰糖葫芦，要不要吃啊？”

宋澄立马被冰糖葫芦转移了视线，她嗜甜嗜酸，极爱甜食，原本的小脾气瞬间就没了。

“给我！我要吃！”宋澄站了起来想扒拉，但她比田子易还要矮一截，完全够不到他故意举起的手臂，整个人极力蹦着，仍旧够不到。

“田子易！”宋澄气得想直接动用灵力了，“你太过分了！”宋澄这次真的委屈了，撅着嘴坐了下来不看他。

田子易看着难得孩子气的宋澄，宠溺一笑，也紧靠着她坐了下来，将冰糖葫芦递到她嘴边，宋澄迅速啊呜一口，抢了过来，嘴巴鼓鼓囊囊地说，“我咬过了，所以现在这是我的！”宋澄极度护食，屁股往右挪了挪。

田子易眼底含笑，面上却一副好吃的被抢了可惜的模样，“啊？我的冰糖葫芦啊……”

“略略略——”宋澄咽下，朝田子易做了个鬼脸。

吃完糖葫芦后的宋澄开心了，心情平静下来了，脑子也恢复正常了。

宋澄：啊喂！你这是什么话！过分了昂！

“你刚刚问我阿爹做什么？你想知道些什么？”宋澄怀疑的目光定向田子易。

田子易神色镇静，十分平淡地回她，“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就是有点好奇嘛，我还没见过令尊呢，想着哪天去拜访一下，交个朋友。”

宋澄神色莫名，上下扫视着田子易，奇怪的眼神让田子易起了鸡皮疙瘩，“干，干什么？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宋澄抿了抿嘴，眉间凝着几分疑惑和不愿，“你想当我叔？”

“哈？”田子易直接都听懵了，“不是，我没有！”立即高声反驳。

“这不是你说的嘛，想和我阿爹交个朋友，不就是跟我阿爹一个辈分了，那不就是我叔嘛。”

田子易：……

“我不会做你叔叔的，我也不想！”田子易的脸一下子严肃起来了，看着宋澄是他从未有过的郑重和严肃。

“那你想做什么？”这货儿不会是想当我哥吧？

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等你长大。

田子易自然不会把真实想法说出来的，一旦说出口他和她之间可能连朋友都没法做。

宋澄的朋友很少，少到田子易到现在只知道他和颜禾的存在。作为宋澄唯二的朋友之一，他很庆幸他是第一个认识宋澄的，是她第一个朋友，很庆幸他是相比颜禾最亲近的朋友。

田子易和宋澄相识是在五十年前，那会儿的宋澄的能力还没现在这般强大，但也很厉害，而他，只是家里受宠长大刚成年的一个任性少爷，再加上与颜禾表哥之间的比较，他很暴躁，很叛逆，修炼也不太上心，总的来说，那时候的他，内心脆弱，又弱又爱玩。

虽说他修炼实力一般，但总归是成年了，家里可以稍稍放心，职责是保护他的那些护卫少了不少，田子易不喜欢一直有人跟着他，所以在一次上街时甩掉了其余的护卫们，自己一个人去外面闯荡。

一个人闯荡，实力不够，又是刚从温室里出来的大少爷，田子易受了不少欺负，再加上他还是有点少爷脾气的，自然被揍得更惨。

救了他的就是宋澄，那个时候的宋澄才堪堪一百岁，虽然修炼不错，灵力也不低，但并没有用灵力维持长大的模样。所以，田子易和宋澄第一次见面，宋澄还是十岁女孩的外貌。

田子易记得很清楚，他那会儿被堵在巷子里，一身华服早就被扒了去，仅剩中衣，又经历了不少，早就破烂不堪了，身上、脸上尽是青紫，严重的地方早已渗出了血迹。

而宋澄，仿佛像天界之人喜欢圣光普照的出场，踏着光像神明一般朝他走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宋澄（小）冷冷地看着那几个人，并没有给蜷缩着身子的田子易一眼。“你个小丫头片子，识相的就快点给老子滚！”为首的男人凶神恶煞地看着她。

见宋澄不为所动，虎背熊腰的男人笑了，用淫邪的目光上下看了看她，眼睛定在宋澄那张虽年龄小但难掩未来精致美丽的脸上，“哟！小姑娘不想走啊，那就是想留下陪陪哥哥们喽！”男人的话引得周边其他几人也笑了。

田子易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但也不想一个孩子被他连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宋澄喊道，“小妹妹你快走！”回应他的是男人更加用力地踹打。

被调戏侮辱的宋澄只是轻轻呵了一声，神色冰冷没有温度，“想要我留下来？就看你们有没有那个命了。”

不容那些流氓反应，宋澄直接利落出手，身影在他们眼中像鬼魅般迅速移动，不多时，阴暗的小巷子里充斥着流氓的哀嚎声，让外面经过的行人不免被吓了一跳，离得远远的。

田子易愣愣地看着实力与外表成反比的宋澄，她还是个小孩子，却救了已经成年的他，田子易感动之余有些羞愧。

宋澄嫌恶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踱步走向瘫在地上田子易，抬脚点了点他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手背，“喂，死了没？没死就快点起来，挡我路了知不知道？” 声音又奶又冷的，语气甚是恶劣，却让田子易蓦地眼一热。

似是瞧见了田子易眼角的晶莹，宋澄拢眉后退了半步，“喂！你一个大老爷们，这么爱哭，羞不羞啊你？”

宋澄软了软语气，“好了，既然还没死，就别挡我路，我急着回家呢。能起来吗？”

田子易尝试着站起来，但早就透支的体力和刺痛的伤口却不能支持他在宋澄面前勉强保留住形象，尽管他在宋澄眼中早就没有任何形象了。

宋澄无奈地吐了口气，使用灵力隔空将他扶起，“你太脏了，我可不想碰你。”

宋澄上下瞅了瞅伤痕累累的田子易，眯了眯眼，“天赋不错，却那么弱，你又是哪位世家少爷流落在外了？”

“咳咳咳——”田子易缓了缓，恢复了些说话的力气，“又？小恩人还遇见其他像我这样的吗？”

“那倒没有，只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弱的人罢了。”宋澄淡淡瞥了他一眼。

“我……”田子易的话被宋澄打断了，“你要自甘堕落，没人能拦得住你。”

“我就送你到外面，其余我就不管了，我急着回家。”

“多谢小恩人，不知小恩人叫什么名字，待我以后……”

“别，我不是什么恩人，你和他们一样，纯属挡我路了，没想救你，记住了！”宋澄把田子易扔进了一家医馆里，付了些钱，便走了。

田子易和宋澄的初识便是这般老套，可对田子易来说，他很庆幸自己挡了宋宋的路，因为这样他才能活下来，他才能遇见她，他才能陪在她身边。

田子易一直都知道宋澄是个很冷心冷清的人，她的朋友少除了她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宋澄很难承认一个人，很难与别人交心，能被她视作朋友的人，绝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为宋澄极度护短。

没有人能拒绝另一个人无条件、从头到脚的维护，当然，前提是并没有做了什么违背底线的事。

田子易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对宋澄有不一样的心思了，只能说，他可能就是个变态，玩养成，馋人家小姑娘。

但是，同时他自己也知道，他的这份心思决不能让宋澄知晓，至少在宋澄成年以前，至少在宋澄也对他产生朋友以外的感情之前，他都不会告诉她的。

不然，他可能真的会失去宋宋。

“喂！姓田的！我问你话呢！”宋澄好奇地凑近田子易，看着神色微微有些呆滞的田子易，直接上手一个爆栗，“想什么呢！真处心积虑想当叔叔辈啊？”

田子易从回忆中恍过神来，再一次面对宋澄的这句话只觉得头都要痛死了，“叔你个头！当什么叔叔！宋宋你别闹！”

田子易看着离他那么近的宋澄，颇有些不自然，后退了半步，撇过头，“咳咳，我询问你父亲，就只是想拜访一下，毕竟我这么照顾人家女儿，怎么着也得请我吃一顿呀？”

宋澄撇嘴，被田子易的厚脸皮给无语到了，“切！你还照顾我？是我照顾你还差不多吧！”

“不说了不说了，既然你这么想见我阿爹，哪天我回家的时候带上你一起。”

“好嘞！一言为定！”田子易开心了，这算不算提前见岳父？

院内的陆绎一直在很认真地学习，但总是觉得今天院子里很吵，明明只有他和娘亲两个人。

宋澄他爹我觉得你需要和我拜个把子，做个兄弟，做我家澄澄的叔叔如何？我看就挺适合你的。

陆绎在我（小时候）面前暗戳戳地勾搭我媳妇儿，想见我岳父大人？我看你是在找死。

宋澄他爹楼上那位你现在就是个小屁孩，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出自李贺的《李凭箜篌引》。

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