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伍德看着服务生走远,才开口。
“拉普兰德小姐,您不喜欢咖啡吗?”
“怎么会,我当然喜欢。真正的叙拉古人都是这样,早上一起来上那么一杯,我都是这样的,对吧博士?”
“这里的咖啡虽然不是特产,但也算法兰克拿得出手的东西之一。”
“我同意您的看法,不过我方才想到的的,是酒里的咖啡。”
“浓缩马提尼?是吧,我记得是叫这个名字,我听一位年轻书记员说过,外面挺流行喝这个。可惜这是新品,它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喝不下去的年纪了。要是真喝了一口,那第二天的庭审恐怕就要出洋相喽。”
“法官大人也知道它?太好了。”
“很可惜,都是听别人说的。”
“足够啦。您知道,法兰克都哪里卖这种马提尼吗?”
“这个,我想很多地方都有吧。我并没有真的喝过。”
“很多地方?这个答案您可以再想想。我知道,只有那一条街......”
“拉普兰德!”
博士用声音不大,但不容置疑的语气喝止道。
这一会儿,拉普兰德已经撑着桌子,屁股离开了铁椅,身体朝林伍德的方向前倾过去。她的脸上挂着那招牌的笑容,亮出一口比皮肤还白的尖牙。听到这一声后,她歪过头来,朝博士眨巴眨巴眼,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凭借助理和自己的默契,博士能很轻松地读出对方的意思:话题我给你引过来了,直奔主题吧。
又:我没耐心了。
远处的服务生见气氛不对,端着餐盘站在原地。等尘埃落定,她才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把三人各自点的东西分别放在面前。
这个时候,天已经基本黑了,棚子下又照明不足。黑咖啡在白色的茶杯里晃悠着,就像一个不太稳定的井口。
林伍德先开了口,仍然是很端正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被眼前的煞气吓到。
“我想,我明白拉普兰德小姐的意思。我是不喝酒,但出于工作需要,我多少了解一点各个酒吧的情况。这种酒属于比较高档的,所有售卖它的酒吧都在一条街里。而这条街,很明显,和你们只有一个交集。”
“那一次袭击。”
“我想,你们就是为这个来这儿找我的吧。”
“怎么说呢......不这么急。”
“别客气,我知道,这座城市里的人都习惯高效,哪怕是在下班之后。”
“是啊,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本不该和您谈工作。”
“看您说的!叙拉古的法官没有下班时间。”
林伍德挥挥手。一直戳在一边的多尼莎赶忙靠过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
“那件案子的全部调查和审讯记录,现在还没上庭。”
“您早就准备好了。”
“出来的时候刚做的准备。刚一来就被人算了一着,没人不想知道前因后果,对吧?”
“这不好吧?”
“好不好不是我说了算,关键是是否符合律法。那位女士通过干预局给了您权限,这就足够了。”
“律法里这么写吗?”
“在叙拉古,西西里夫人就是律法。”
“那真是帮大忙了。我现在可不可以......”
“可以,法院的文件,除了绝密的那些,您都能看。”
“可以带走吗?”
“原则上不行。但实际上,如果我没把程序给搞错了,您应该和西西里夫人签过法律文件吧?那就好,只要责任划分明白。不,不用给我看,信使送过来了。您可以借回去,期限是三天。”
“那现在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就五分钟,我浏览一下。”
“请便。”
博士把手伸进兜帽里,掀起了什么,端起茶杯,喝下一点卡布奇诺。树芽状的图案顺着杯子边缘流下去,逐渐变了形。
奶泡绵软的口感充满了口腔,混入糖粉的甜以及手磨咖啡粉的苦,像再打一场名为美味的战争。走了一下午带来的疲劳被糖分一扫而空。
拉普兰德一只手拎起椅背,另一只手拿上装着水的玻璃杯。到了博士旁边,一下把椅子蹾到石头地面上。没包塑料圈儿的椅子腿碰在石砖上,发出难听的嘎吱声。她自己坐下,朝博士那边靠过去,盯着那些文件。
随着档案袋的绳子被解开,眼前的白纸黑字格外明朗起来。
还没到五分钟,林伍德喝完了他的黑咖啡,拉普兰德的玻璃杯也空了。博士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放回牛皮纸袋,拴上密封绳。
“唉,他们都喝不下去这种咖啡,说是太苦。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苦,老了老了,味觉退化了,反倒能喝得下去。你们怎么样?”
“看完了。你看完了吧?”
“你说值得看的部分吗?当然啦。”
“真快。我最好的书记员读完这些东西,都得十分钟呢。”
“只是大概浏览一下,确定这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东西。”
“是吗?”
“是的。”
“这让您感到满意了吧。”
博士把档案袋塞给拉普兰德,轻轻摇头。
“不,这让我感到遗憾。”
“怎么说?”林伍德皱起眉头。那两片眼睛依旧牢牢地搭在鼻梁上,没跟着往下掉。
“关于这次袭击,这点资料是不够的吧。”
“您是什么意思?这些就是法院全部的调查结果了。”
“不,我觉得您没意识到现在的情况。这儿......也让我,一个外人,来告诉您一些东西吧,关于法兰克的。”
博士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终端,戳戳点点一番,递给林伍德。法官扶了扶眼睛,把终端贴近眼前,费劲地读着。
“这是什么人?多尼莎,你帮我看看,我眼神儿不好,不太好看电子产品......”
博士道歉道:“对不起,没考虑您的视力。”
“这讲的是‘猎狼人’的事,大人。”多尼莎一边看着屏幕,一边说道。
“猎狼人?我的侄子好像跟我讲过,是个挺古老的叙拉古传说。”
“您记得没错,讲的是叙拉古刚立国的时候,一个强大的刺客组织的故事。”
“我了解了。不过,我觉得您应该不是来讲故事的。”
“这要多亏了维罗娜女士,是她给我介绍了市中心的图书馆。那儿藏书还真是丰富!好几十万册呢,而且很多是稀有的本地图书。叙拉古本土的出版社可不多。”
“您对藏书还真是情有独钟。”
“咳,跑题了。拉普兰德,那本书叫什么来着?”
“《叙拉古地理大全》。我大概记得一点儿,嘿,有那么几个章节还蛮有意思,写那些同行们的。就像我们岛上的......”
“对,我的这位助理小时候看过,不过那是简化版。全版太晦涩,发行又太少,是叙拉古本土出版的,一共只有几百套。其中一套让我在图书馆里找到了,它完整地记载了猎狼人的历史。”
“据我所知,那就是一群收钱办事的恐怖分子而已。”
“那是普遍流传下来的版本。而地理大全全版里记载有另外的一个版本。”
“那上面怎么说?”
“您应该知道,曾经的这片大地上,叙拉古并不存在,只是个松散的城邦联盟。可后来,周围的几个大国搞侵略,在这里建立了傀儡政府。鲁珀们奋起反抗,成立了专门刺杀叛徒官员的刺客组织。最后大国没了内应,又无利可图,只得退出去了。这才有了叙拉古这个国家。”
“这刺客组织就是那个猎狼人。”
“是的,猎狼人的历史甚至比叙拉古本身还长。”
“这么说,它是真实存在的。”
“不仅如此,而且和我们来的目的干系甚大。”
“是吗?可如果我听得没差,猎狼人已经是很老的黄历了。而且,这个组织应该在很长时间前就灭亡了吧。”
“那让我告诉您一件事——资料里面也写了,您之后可以看——猎狼人组织的最高权力象征,也就是著名的‘黄金权杖’。根据我们的调查,一直秘密地掌握在某些人的手里。它一直在等待有一天能重见天日,找回自己昔日的用武之地。这一天已经很近了。”
“那个‘某些人’,您不会是说......”
“从现在的情况看,如果不包括您本人,那就是您想的‘那些人’。”
“那么,法兰克也和猎狼人有关系了。”
“只是有关系?哈,您说的太轻巧了。”
博士把包的严严实实的脑袋前伸到桌子上方,双手交叉,支到下巴下面。
“维罗娜女士说过,法兰克一直是布鲁尼家族的地盘,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对吧?她肯定也是这么跟您讲的。那真是太‘有意思’了,我敢说,她绝对会后悔推荐我去图书馆。”
“为什么?”
“因为根据那本冷门的地理大全,猎狼人组织的创始人,恰巧也姓布鲁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