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前几日，大理寺卿上门捉拿要犯，却被崔夫人挡了回去。你可知是何案子？”陆焕言单刀直入，打得虞若棠措手不及。
虞若棠连忙看向四周，再看陆焕言那番“笑里藏刀”的做派，如同在虞若棠的头顶悬了一把利剑。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了。坐以待毙，只会被他，被这京城无形的网越缠越紧，直到窒息。
虞若棠对夏花吩咐道：“我有几个课业上的问题要请教先生，你且退下吧。若有人来，立刻来报。”夏花微微点头，悄然退开。
陆焕言心中暗爽，虞若棠也并不留情面：“先生带着答案来问问题。试问您掌管九张机，整个卫国，难道还有您查不到的事？”
他朝着虞若棠走近两步，月光照亮了他眼底的深邃，那里没有白日的凌厉，却更显莫测。“按你的性子，吃了那么大的亏，岂会甘愿束手？”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与其等你不知深浅地坏了我的计划，不如我来问你。”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料定了我沉不住气。
“先生好大的架势，”虞若棠率先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紧紧锁住他，“这不过是一场激将法，对不对？你想逼我，逼我主动说出来。”
陆焕言垂眸看着虞若棠，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就算你看出来了，不也还是上钩了吗？”
“因为，”我抬起头，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只有愿者，才会上钩。我告诉你，不是因为你的激将法有多高明，而是因为——”我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如果没有我，你就查不到陆家村的真相。”
陆焕言闻言，终于露出一丝像是感兴趣的神色：“哦？为何如此自信？虞若棠，若陆家村惨案与你有关，你此刻最该做的，是隐藏，是恐惧被查出来。可若你真是无辜的受害者，一百八十三口皆亡，为何独独你能活着？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陆焕言的质疑像冰冷的刀子，割开虞若棠一直试图掩盖的伤口。虞若棠心头一痛，那股压抑许久的悲愤与委屈几乎要冲口而出，但她死死忍住了。
“不合理？”虞若棠冷笑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也觉得不合理！我比谁都想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醒来时，身边都是冰冷的尸体，是整个村子冲天的火光和血腥气！”虞若棠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先生，我足够坦诚了。你对我的怀疑，无疑是在浪费时间，是在偏离真正的方向！”
“坦诚？”陆焕言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我所有的伪装，“虞若棠，你何曾坦诚过？你就像一只藏匿在迷雾里的狐狸，狡猾，机变，你说的话，有几分能让人信服？”他话锋陡然一转，直刺核心，“就拿你在学堂的表现来看——你明明事事皆优秀，却处处刻意低就，藏拙卖乖。”
被他说中时，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你是故意的。你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对吗？”
他一步步逼近，气息几乎拂过我的额发：“告诉我，你为何要如此？为何故意将自己埋没于尘埃里？”
陆焕言……陆焕言竟然全都看穿了！从那么早开始，虞若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表演，在陆焕言眼中，恐怕就如同稚子嬉戏般可笑。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虞若棠，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奇怪的、如释重负的轻松。伪装了太久，连自己都快忘了真实的模样。如今被陆焕言这般毫不留情地揭穿，反倒不必再累了。
虞若棠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目光坚定：“当年南下赈灾，一路上难民不断，先生曾救我一命；前些时日，雨夜劝慰又让我跨越心中一道坎。细算下来，我欠先生两个人情。”
陆焕言静静地看着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只有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越发幽深难测：“病了的这些时日，你可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虞若棠望着远处天边，深吸一口气，仿佛曾经难以启齿的话题，如今也能坦然道出：“我之前总想抓住那些稍纵即逝的东西，自以为能留住什么。现在我明白了，我所追求的永恒，只存在于一瞬间被保留在那段时光的水滴里永远不变。可人是不可能一直活在过去的，那样的话，会连未来都没有了。”
陆焕言语气温和，带着几分欣慰：“你说得不错，人确实不能活在过去。能想通这一点，便已很难得。未来的路还很长，不必急于下定论，多看、多尝试，才能明白自己真正适合走哪条路。”
虞若棠缓缓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甚至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想不到原来……这么早，先生便将我看透了。”
“人心难测。”他淡淡开口，声音低沉，“谁又能轻言看透呢？”
他的话像是一句禅语，在这静谧的夜里回荡。我看不透他，而他，似乎也并未完全界定我。这或许，就是我今日铤而走险，唯一的一线生机。
心口的跳动尚未平复，虞若棠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知道此刻必须拿出足够的筹码。虞若棠率先低下头，不是屈服，而是以一种合作的姿态：
“先生，带我一起。” 我的声音突然显得格外清晰，“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陆家村的一草一木，那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让我参与调查，我能提供你们查不到的细节。”
陆焕言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他微微俯身，迫人的气息迎面而来：“你身上的疑点并未洗清，你依旧是此案最大的谜团。让一个嫌疑未明的人插手案子，九张机没有这样的规矩。”
他的质疑冰冷而合理，但虞若棠不能退缩。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上江湛：“如果我不参与，不亲手去揭开迷雾，我该如何自证？难道要永远背负着‘唯一幸存者’的嫌疑，活在你们的监视和猜忌之下吗？”
虞若棠上前一步，几乎能感受到他衣料上带来的微凉气息，“不管什么条件都可以。我只求先生，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能靠近真相、亲手抓住元凶的机会！”
这是虞若棠能给出的最大诚意。她在赌，赌他对真相的渴望，赌自己身上有他无法从别处获取的信息。
他顿了顿：“你说的，我答应了，但前提是，一切行动听我的。”
虞若棠眉眼间透着一股释然：“多谢先生。大病之后，从前种种恍如隔世。如今想来，倒也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事了。”
陆焕言正欲再开口，却见夏花匆匆赶来，唤道：“姑娘，丞相夫人请您前去用膳。”虞若棠忙向陆焕言告辞，脚步轻快地离去。
待她身影渐远，他的手下从暗处现身，低声问道：“先生，您与虞姑娘好不容易见上面了，怎么也……”
话未说完，陆焕言已抬手打断：“方才交谈之时，可有人靠近？”
手下摇头答道：“知道您顾虑虞姑娘的名声，但其实大可不必。您在此，有谁敢靠近半步？属下只是有些疑惑，当初一同赈灾时，您对虞姑娘也并未如此关照，怎的如今却…？”
陆焕言的思绪不禁被拉回那段艰难的赈灾之路。那时，人人自危，食物更是稀缺。他亲眼看见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仅剩的一块烤饼分给了老弱妇孺。
谁都知道，这食物你吃了我的，我又吃了旁人的，总有人会因饥饿而丧命。然而，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竟能在生死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人——这份善念，令人敬佩不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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