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她知道，他在挽留她。

她并非冷心无情，但一时的眷恋，换不回伊家四十几条魂灵，换不回一个公道。

他的爱意从不是牵绊，而是让她在孤身一人的时候至少能有个归处。

她是不舍的，可不舍又有什么用，他身后是东庭万千黎民的长安，她的敌人却是西芜最大的势力圣祈教，继续留下去不但报仇无望，而且终有一日会真正殃及他，将战火燃至整个东庭。

如今四国并起，人人都不惜一切代价逐鹿天下。她握着一方至关重要的筹码，便注定了来路的坎坷曲折。

这样的浪潮下，她不得不残忍地承认，真心确实是最无用的，所以她无暇顾及太多，只能望向渺茫的山高水长。

武藏，予此去山迢路遥，望自珍重，勿以为念，以期来日重逢，共赏上元灯火。

巧巧落笔，卷好纸笺插入竹筒，将其绑在信鸽腿上。

她抬手抚摸鸽子柔软的羽毛，想起离开那日竟像是落荒而逃一般，没留下只字，也不免嘲笑了自己一番。

她一向那样果断，那时却也真是怕写多了徒增伤感。

鸽子不太明白地咕了一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江边的风从窗格灌进了整个雅间，带着水汽和草木的清香，温和拂面，似乎人一张臂就能抱住一片春华。

暮色四合，巧巧确认四下无人，踏上窗樘，从二楼飞身而下。

她稳稳落地，一路避人耳目，行至江边。

因着夜晚将近的缘故，江畔只有一叶小舟停泊，以方便行人渡江。

船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本叼着棵草坐在船头和水摆弄着些泥巴，看样子是想捏个泥塑，见巧巧来了，连忙站起身

“姑娘，渡江吗？”

巧巧登上小舟，给他递了足量的铜钱，沉默地点点头。

“好嘞，您进舱里歇着。”

船家喜笑颜开，拿起撑船的竹篙在手里晃了一晃，却不想篙尾打落了巧巧的竹笛，凑巧将其挑进他方才摆弄的那团泥里。

“这……小人该死，都怪小人不慎，弄脏了您的心爱之物。”

船家惊慌地把竹笛从泥中捡出，用袖子来回的擦拭，一时间却并不见效

“不如您还是先歇歇，小人趁着撑船的功夫就将这笛子清理了？”

透过浓重的夜色，巧巧盯着船家慌乱不安的神色，半晌，她冷淡地移开视线，算是默许了对方的提议。

这里已是南越境内，两岸楼阁栉比鳞次，熠熠的灯火倒映在江里，随着水中涟漪泛动，点染十里金粉繁华。

远处漂浮着几艘画舫，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一瞧便是富贵人家出来游玩。

桨声灯影里，琵琶琴筝的曲调随着晚风婉转，夹杂着一两句用吴侬软语唱出来的词句，清音曼妙，细腻温柔。

今夜月光黯淡，小舟摇摇晃晃地打碎绮丽的光影，船家轻快地唱起一首民谣，巧巧坐在昏暗的阴影里，托腮听着江水流动的声音。

愈靠近江心，水流似乎就愈发湍急，她伸手抚向自己的发髻，在发丝中摸到一件微凉的物什，缓缓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