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楼道,朝北,温度已经跌破了零度。饶是陆闻溪已经穿得跟个北极熊一样,还是觉得刺骨的冷。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应付嬉皮笑脸重整旗鼓的郭麒麟,陆闻溪是真的身心俱疲。真的是不经念叨,早前刚想着,这会儿人已经到跟前了。算算时间也快是大封箱,之前的相声春晚已经没出现了,要是连封箱都不见了人影儿,那是真的不像话了。郭麒麟就拉着陆闻溪傻乎乎地站在楼道里,磕磕巴巴地连一句整话儿都说不出来,脸上还倍儿委屈,搭配着陆闻溪面无表情的样子,那是一整个受害者的姿态。这个点儿出门儿的都是老大爷老太太,看着俩小年轻在楼梯口闹别扭,小伙子又长了一张讨喜的脸,纷纷上来劝陆闻溪,弄得陆闻溪里外不是人,只得陪着笑把林爷请进了门。那边儿,郭麒麟抱着东西,一边走一边回头,和才见了两分钟的大爷大妈聊上了。
郭麒麟唉,大爷,是,我不好,给她逗急了!对,是是是,我一定改!大妈您上哪儿呐?哦,接孙子呐!呵,真好!好好好,只要她答应,我们也努力!那行,您先去忙,咱们下回得了空儿接着唠!对对对,我就住这间,我们家媳妇儿认生,刚搬过来,她傻乎乎的,拜托你们多担待啊!谢谢谢谢!
郭麒麟乐呵呵地把大爷大妈都哄得一愣一愣的,余光一撇,极其灵活地用力撑住快要关上门,小身板儿像条泥鳅似的滑了进去。之前一直在玫瑰园,除了王老师叫工人来修了暖气,让阿姨来搞了卫生以外,这屋里就没进过人,所以看着还是分外冷清的。郭麒麟一点儿都不见外地拖鞋进屋放东西,还没拉开餐桌边儿的椅子坐下,就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掌。郭麒麟不假思索地把下巴颏儿放了上去,视线朝上,就见着陆闻溪冒火的眼睛。
郭麒麟呵,可以啊,你怎么知道我给你买花儿了?真的是,我媳妇儿真聪明!
陆闻溪谁是······
郭麒麟哟,不好意思了!没事儿,那这样,未婚妻!
陆闻溪郭麒麟,你出去排排戏是不是连脑子都排没了?你别在那儿给我打岔,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郭麒麟害,是,我这回买的不是花儿,喏,你看!
郭麒麟说着递过来一个木盒子,笑得没心没肺,像以前一样。陆闻溪恍惚间觉着自己是在看当年商务部后门,那个见着老陆局促地打招呼的小黑小子。仿佛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郭麒麟自欺欺人的本事让陆闻溪自叹弗如,她刚想开口讽刺两句,就见着郭麒麟垂着的那只手不断地在大腿上摩擦着。陆闻溪偷偷抬眼,捉住了郭麒麟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也对,他嘴是碎,但今天的话,也的确是多了。
郭麒麟的笑随着陆闻溪的沉默在逐渐变僵,但是他还是固执地举着木盒子往陆闻溪手里送。他在他师傅那儿从今儿早上挑挑拣拣了大半天,不为别的,就是想挑最好看的给她。郭麒麟做梦都想看陆闻溪真的笑着的样子,不是苦笑,也不是装着高兴,是真的想嘴角上扬。上回送的镯子她不喜欢,这回咱们换点儿活物!她不是宝贝那鸟儿嘛,这个也应该喜欢!姑娘家,不都爱那些个花花草草的嘛!想到鸟儿,郭麒麟突然觉得屋里安静得不对劲,环视四周,郭麒麟都没见着板蓝根。这大冷天儿的,不会是给搁阳台上去了吧?多冷啊这!郭麒麟胡思乱想着就觉着手里一轻,他真诚的眼神里立马划过一丝得逞的狡黠,他就知道,溪溪是不舍得他的!
陆闻溪接过这个有点儿分量的木盒子,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土腥味儿。她满满地揭开盒盖儿,里头是小小的草,椭圆的叶子边上是小小的锯齿,上头开着紫色的小花儿。
陆闻溪薄荷?
#郭麒麟是,好看不?那个,这个和板蓝根别挨着,我怕板蓝根给它吃了!那个,我,我不是说板蓝根不好啊!我是怕它,怕它病了!我先申明啊,我喜欢板蓝根,爱屋及乌嘛!我爱板蓝根跟爱我亲徒弟是一样一样儿的!那个,我还给它找了一媳妇儿,叫清开灵,那个你在玫瑰园儿那会儿也见过吧?满意不?我回头给它带来让板蓝根亲自看看行不?
陆闻溪它在我爸那儿!怎么了,你抖什么,这儿冷吗?
#郭麒麟不不不,没有没有,我这听着叔叔亲切!那个,跟着叔叔也好,能给叔叔逗个闷子。广州,天热,板蓝根少受罪!
陆闻溪薄荷是夏天开花的,这大冬天能养成这样,不容易吧?
话一出,郭麒麟愣了。他真是不知道怎么答。送薄荷是师弟冯照洋的主意,说是自家师傅那个暖棚里头来了点儿薄荷,送给小陆姑娘提神醒脑。再说了,那花语也好听,就适合他这样的二愣子去赔罪。从原料到主意都是人家的,他也就算是跑个腿,充当一下大自然的搬运工。这么一想,郭麒麟维持了好久的自我感动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心思一乱,脑子也开始糊涂。郭麒麟来之前在车里演练了百八十遍的话现在是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脑子里就剩下摆在桌子中间和他分享的薄荷糕。
#郭麒麟那个,我寻思者你们上海人不都爱吃薄荷糕嘛?
说完这话,郭麒麟恨不得立马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弄的自己好像只记得那口吃的似的!郭麒麟眼看着陆闻溪眼里的了然顿时手足无措。是的,他又一次弄砸了!在埋怨自己之余,也恨上了乱给自己出主意的冯阔洋!这不是裹乱嘛这不是,花语,呵,这回要给自己弄无语了!早知道就规规矩矩地上花店买红玫瑰了,俗是俗了点,但起码不出错儿!
郭麒麟的心理活动陆闻溪不知道,她也想不到这么多。因为在她看来,郭麒麟为了口吃的送自己东西,这才是他们之间最正常的状态。虽然他们的童年都谈不上幸福,也似乎有一点同病相怜的味道,但是不同的人生经历最终还是让郭麒麟像个看透浮华追求实效的长者,而自己却成了天真烂漫对一切都怀着善意的孩子。也不能说谁好谁不好,只是从社会大环境和婚恋市场的角度来分析评价的话,大多数人是对他们之间是持否定态度的。对啊,她还在注重是真是假的年纪,而郭麒麟已经无谓真假。他们之间差的是一个“看什么都假”的阶段。所以哪怕他们拥有着同样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郭麒麟的潜意识里面是柴米油盐的生活,最多加点儿电子游戏和文玩,怎么样都不会是送花的浪漫。
十多年了,他们俩之前相处最平和的时候都是在吃饭里度过的。她之于郭麒麟好像就是一个好厨子,好饭友。一旦涉及其他问题的时候,大多不是争执就是眼泪。想到这儿,陆闻溪觉得自己的坚持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她很清楚一向算的明明白白不让自己吃一点儿暗亏的郭麒麟知道这个事实,这也让她很不明白为什么郭麒麟在这么多年的漠视后突然选择坚持。难道郭麒麟所谓的爱,真的抵得过意识的参差和时间的消磨吗?这一刻的认知让陆闻溪突然意识到这一回,自己终于走在了郭麒麟的前面。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成长的代价对陆闻溪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其实真正的送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的人留在昨天了。”陆闻溪的脑子里跳出了这句话,此时此刻,倒是应景的很。
陆闻溪默默地把花盆放在了老陆卧室的窗台上,那儿朝南,照得到太阳。老陆不在,那儿让陆闻溪改成了书房。一小盆薄荷倒是让房间有了点生气。陆闻溪收拾着,郭麒麟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俩人的角色不管从哪一方面都倒了过来,却也没有什么违和,好像本来就该这样。
陆闻溪我是问你要钥匙的。其实一回来就该问你要的。上一回你救了我,我该谢谢你。但是钥匙还是要还我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郭麒麟钥匙让我妈给搁茶几上了,喏,你看!我妈知道我会扣着,上回给你打扫屋子的时候就给搁这儿了!不然我还会在门口儿吹西北风?可没冻死我!那个,溪溪,我送薄荷不是······
陆闻溪好了,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郭麒麟你不是说要谢谢我嘛!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溪溪,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