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麒麟提着一小包豆沙往回走。豆沙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成品,刚拿到手还觉着凉,现在让西北风一吹,好像也就这样吧。郭麒麟扯了扯嘴角,哪怕是演的,他也笑不出来。说实话,比起超市的成品,郭麒麟一直念念不忘的是当年陆闻溪自己做的红豆沙。那时候超市还没有现成的红豆沙和猪板油,逢年过节想要吃八宝饭,所有的材料都要自己弄。郭麒麟对一锅成功的八宝饭仅有的贡献是在灶台边盯着熬猪板油时的水,让它不要烧干。减肥的时候,作为热量炸弹的八宝饭对郭麒麟来说是奢侈,只能趁着陆闻溪去拿保鲜盒分装的时候偷偷来一口过把瘾。陆闻溪身子弱,也吃不了几口。最后辛辛苦苦几个小时的成果都进了岳哥栾哥的嘴。但是郭麒麟还是喜欢点八宝饭,他总觉得哪怕吃不了,闻闻味道也是好的。但他从来没想过,身为厨子的陆闻溪到底累不累。
陆闻溪给郭麒麟开门的时候屋里已经是糯米和豆沙的甜香。不是八宝饭,郭麒麟有点失望之余,竟然还是有点庆幸的。毕竟,八宝饭就像一个印记,它的出现一次次提醒着自己今时今日孤家寡人的境遇是怎么造成的。人啊,过得不如意无非两个解决办法,破罐子破摔和自欺欺人。而郭麒麟哪怕说着要做那个洗心革面的勇士,潜意识里还是想当粉饰太平的懦夫。也不是在批判什么,就是不到万不得已,人总是想给自己找退路的。没办法,这就是人性。
郭麒麟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出门快一个小时了。陆闻溪只是浅笑着开了门,又回厨房里去了。仿佛那灶上的鱼头豆腐汤也比被冷风吹得手脚发麻的他要重要百倍。郭麒麟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他愤怒,更多的是委屈。因为要是搁以前,陆闻溪的第一句应是“冷了吧?”,再不济,也总得问上一句,“怎么去得这么久?”。不闻不问,只是浅笑嫣然,这是从前的郭麒麟的求之不得,却让现在的郭麒麟怒火中烧。那以后呢?若是还有以后,他还会烦吗?这个问题郭麒麟不敢想,也不配想。这“不配”和“不敢”,其中有几重意思,也只有郭麒麟自己清楚了。
郭麒麟你不问我吗?
抽油烟机开到了最大档,加上刚焯水的西兰花倒进油锅里水和油迸溅的声音,郭麒麟的质问陆闻溪倒是没听真切,眼下,她的注意力都在油锅里。的确,做菜有时候是一件非常治愈的活动,特别是中餐。因为没有精确的时间节点甚至没有调料克数的中式烹饪法则让走神变成了一种犯罪——因为你必须时时盯着你的大铁锅,你不知道厨房的惨剧是不是会在下一秒发生。
陆闻溪有条件的漠视让郭麒麟此时突然觉得自己所谓的质问变得无比的幼稚可笑,他知道答案可是就是疯了似的想去问。可能,就是想说说话吧。他默默地换了拖鞋,走到陆闻溪身后,给她系围裙上松了的蝴蝶结。
陆闻溪谢谢。
#郭麒麟为什么不问我?
陆闻溪啊?不问什么?
#郭麒麟不问我冷不冷,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家,不问······
陆闻溪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拿了一个小锅,往里头倒了清水和糯米粉,开火搅拌。不一会儿,锅里煮成了稀糊糊,郭麒麟也闭了嘴。陆闻溪往锅里加了桂花干,而后把豆沙放在糊糊里搅拌,豆沙化了之后撒一点盐。陆闻溪的手边是一个玻璃碗,里头是先头盛出来的米粥。一勺豆沙糊糊被陆闻溪从锅里舀到粥上。从上面看着,一半是暗红色的豆沙,一半是雪白的糯米粥,似是道家的八卦阵,内有乾坤。
陆闻溪笃笃笃,卖糖粥。
#郭麒麟什么意思,这是上海话啊?
陆闻溪是苏州话,苏州的小孩儿都会唱,我师傅教我的。一转眼,快二十年了。小时候就是苏州人的口味,吃什么都喜欢甜的总爱去潘玉麟糖粥摊子打牙祭。现在出来久了,也就什么都吃习惯了。
#郭麒麟怎么想着做糖粥了?
陆闻溪苏州人冬至吃糖粥是传统,以前都是我爸做给我吃。今年他在广州,我又病了一场,这才拖到了今天。不管怎么样,仪式感还是要在的。有人说,因为苏州姑娘是吃糖粥长大的,所以一直都是心软的。你尝尝,是不是有点凉了?
#郭麒麟没,没有,正好!溪溪,你,你也心软。
陆闻溪我知道。粥,搅一搅。
郭麒麟喝着粥,内里是愁肠百结。他的脑子现在就跟手里的粥似的,糊里糊涂。他只是羡慕眼前的日子,一屋两人三餐四季。从前他总觉得师哥们许下这样的愿望多少有点没志气,没成想终是自己年少不知愁滋味。活得越久越会发现,岁月静好是片刻,一地鸡毛是日常。望远处的是风景,看近处的才是人生。从前他总笑溪溪是个小傻子,只会书读百卷,不知人情世故;其实在他们两个的关系上,自己才是那个后知后觉的大傻子。在经历了自己这个大坑后努力挣扎着往前的陆闻溪温柔依旧,这个认知让郭麒麟瞬间想用手里的粥自我了断。
郭麒麟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
#陆闻溪沈复的《浮生六记》。沈复和芸娘,真让人羡慕。对了,一直忘了问你,小舅舅去哪儿了?我在玫瑰园住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他人。
郭麒麟那个,那个在他自个儿那房子呢。不远,就玫瑰园儿隔壁。你也知道,自从张小辫儿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以后就爱自个儿在家听听曲儿,唱唱戏。完了没事儿就可劲儿造他那点儿头发。还有就是拿香水给自己弄得跟个香薰蜡烛似的。张小辫儿他就不爱出门儿,天天活得跟个百八十岁的大爷似的!
#陆闻溪那不对啊,小鱼仔给我的那袋东西里头除了两瓶潘海利根还有几盒补钙用的。这钙片还只有给了小舅舅。你说实话,小舅舅是不是跟着你们出去溜达把腿给摔折了?
郭麒麟要跟我们出去哪儿就能让他碎了,我怎么着都得给他拉住了!
#陆闻溪什么?
郭麒麟没,没什么。你别多想,张小辫儿年纪大了,要补钙,不然这么高个儿驼背就不好看了!唉,你一口一个小舅舅倒是叫的恭敬。这小舅舅可是随的我,你这还不要我?
#陆闻溪那我叫辫儿哥哥。你以后叫我姑姑行了吧!
郭麒麟就叫小舅舅!这小舅舅就非常好!不然差辈儿了不是!
郭麒麟脑门儿突突的,心里开始埋怨虞夕曛。真的是,送什么不好,非得送钙片!张小辫儿这事儿这回好歹是圆回去了,下回就不知道了。瞒着张小辫儿的事儿一是怕溪溪本来身子不好,俩人关系又亲厚,知道了帮不上忙只能瞎担心,费心力。二来也不是见义勇为英勇负伤,没必要跟个大喇叭似的到处宣传,徒增是非。想到这儿,郭麒麟摸了摸衣带里头的信封,里头是一张今年北展大封箱的票。第二排,正中间儿。不引人注意,视线也好,是少爷特地央栾哥留的。
郭麒麟溪溪,那个我给你留的票,我们封箱。你能来吗?
#陆闻溪你不爱我听相声的。
郭麒麟我,我怕我说不好。你,我,我想请你来。
#陆闻溪可是我挺忙的,算了吧!
郭麒麟我,我问过虞夕曛,她说你能来。
#陆闻溪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喜欢听相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