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是在儿女哀恸中安然离世，下一秒是三宝劈头盖脸的一巴掌。
进忠愣愣的没想明白，不过看着眼前的场景怕是又回到了当年南巡的行宫了吧？习惯了，上次一睁眼还是在额娘肚子里呢。
面对三宝和容佩的横眉冷对进忠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也是受利于上辈子当了一辈子王爷，再次穿回太监蓝袍气度却不减。
看着他的淡然的样子容佩命令侍卫押着他处死，进忠一点不慌，他在等一个当初以为是光的声音，他想知道就算知道结局他还会不会心动。
“谁敢动进忠！”
进忠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心中暗骂道：“没出息啊，活了两辈子，得，还是愿意为她死。好歹快活过一世，就算是黄粱一梦也值了。”
“皇后娘娘懿旨，还不能要进忠性命？”容佩高高在上的样子进忠没心情注意，这种情况下他一直挂着不合时宜的笑看着卫嬿婉。
“进忠的生死，还由不得皇后做主！”
他太想嬿婉了，京城都说果毅亲王福晋走后王爷就再没回过京城，他回不去啊，王府、皇宫、京城都是他跟嬿婉的回忆。
所以即使嬿婉走后他身体也不好，但还是坚持着不回京城，宁可拖着病体四处游历也不愿回去直面满是美好回忆却没了嬿婉气息的京城。
三年未见，现在看见他的嬿婉还是年轻时的样子除了开心，进忠心里还有一丝担忧，担忧在这个世界的嬿婉是不是又要承受在毒发中挣扎多年的痛苦。
跟着王蟾下去的时候进忠还是频频回头试图多看一眼嬿婉，可她却没时间赏他一个回眸。
舒服日子过久了，还是那个破旧的偏殿，可如今的进忠却忍受不了那个硬邦邦的木板床了。
掸落床板上的浮尘，进忠嫌弃的搓搓手指坐下，整了整袍袖回味刚才跟嬿婉的匆匆一见。
两世的回忆在一夜之间闪现在脑海，果然可怜，上辈子，上上辈子，再加上一会要等来的，他就只栽在她卫嬿婉一人手上了，不过他甘之如饴，这才叫三生有幸。
转眼天亮，咔哒咔哒的花盆底踩在青砖上的声音又来了，进忠这次坐在那仔仔细细的看着走进来的卫嬿婉。
他得记住她呀，万一没记住下辈子还怎么栽在她手里啊？
进忠笑着，他是真的高兴，等卫嬿婉走到他面前进忠起身行礼叫出那个几十年没叫过的称呼。“炩主儿，您终于来了。”
卫嬿婉看着眼前的进忠表情不对，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带着她那足以迷倒任何男人的笑道：“关了一夜一定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听她这么说进忠笑了，他可以为卫嬿婉死一百次，但与毒发之苦和窒息而亡相比，卫嬿婉的亲自动手比前两者加在一起更痛苦。
这话一出王蟾本该递上来的食盒却没忍心送到进忠面前，进忠从进忠手上抢过食盒笑道：“谢炩主儿赏。”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和眼神，卫嬿婉心虚的撇过头不看他，他好像看穿了什么让她心慌，她坚信那只是心慌……
进忠拎着食盒用袖子擦了擦床板道：“炩主儿赏脸坐一会吧，出去以后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卫嬿婉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进忠则是一屁股坐在她边上，反正是他最后一次僭越了卫嬿婉也没说什么。
打开食盒里面是豆腐皮包子，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好像比一般的丑了点。
进忠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笑道：“炩主儿还有工夫亲自做呢？真是辛苦了。”
卫嬿婉没说话，他一定看出来了，可她也没别的办法，总得舍出别人保自己啊。
进忠看了看一脸愧疚的王蟾和为了炩主儿期待他吃下去的春婵，他要是死了这两个是嬿婉最后的保障了，可万不能让他们心寒了。
进忠厉色道：“王蟾，主儿的决定轮不到你有别的想法！跟着嬿婉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你在宫里也没少作威作福吧？你可得给咱家记好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炩主儿的恩情。”
王蟾想着卫嬿婉说要赐死进忠时的样子为他不值道：“进忠公公，这……”
进忠打断道：“这是炩主儿亲自赏的，主子赏什么接着谢恩就是，往后你也是，若能为炩主儿分忧就算值了。”
春婵见进忠愿意赴死也是佩服的，把好消息告诉他道：“进忠公公，咱们主儿封了皇贵妃，以后便能摄六宫事了。”
进忠道：“好事儿，但还不够，咱们炩主儿生来高贵，往后须得记得步步为营，伺候好炩主儿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虽说他是甘愿赴死，但王蟾是个共情能力强的，总觉得进忠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进忠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冷声道：“我丑话说在前面，咱们炩主儿身边若是出了背弃主子的，别怪我做鬼也不叫你们安生。”
都是做奴才的，两人自认真有这么一天未必能做到这种临死还为主子稳固人心的地步，一同郑重行礼称是。
卫嬿婉在边上看着这一幕，心里一绞一绞的疼，她是被进忠的忠诚感动了，一定只是感动……
她没说话也不敢说话，她怕自己一说话就是要拦下来不让忠仆赴死，可她不能如此，她得活着，得活着爬的更高。
卫嬿婉盯着进忠的侧颜，眼睁睁的看着他咬了一小口豆腐皮包子转头对着她笑道：“丑是丑了点，不过还怪好吃的。”
他这一句话直接让卫嬿婉忍了半天的泪落了下来“进忠！”她也只能叫一叫他的名字，他必须死，可她的心怎么就这么疼？
熟悉的声音，似嗔似怨的娇声，进忠连忙腾出一只手覆在她手上应道：“在呢，往后可得好好的，别冲动也别任性，什么事得自己看清楚了。”
卫嬿婉的眼泪像开了闸似的涟涟不断的落下，进忠一口把快散了的包子吃进嘴里，腾出手来给她擦眼泪，他最看不得她哭了。
进忠想起上次她说她比任何人都想让他死，摩挲着她的手，进忠问道：“嬿婉，你恨我吗？”
恨，从何而来的恨？其实她一直知道只有他是真的对她好，可她只能选择忽视，若不忽视他的好如今怎么坦然叫他替自己赴死？
卫嬿婉哽咽道：“不恨，你对我这么好是我对不住你。”
进忠想明白了，上次她这么说可能是为了让自己不再留恋，进忠淡笑劝道：“主儿还是恨我吧，要不往后想起奴才让您伤心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她亲手做的豆腐皮包子吃进肚子没一会儿，现在已经开始五脏肺腑一抽抽的痛了，进忠勉强挂着笑饱含深情的看着卫嬿婉道：“嬿婉，我的心思你懂的吧？”
卫嬿婉第一次回握住进忠的手连连点头，进忠心满意足的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抱歉，只能帮你到这了。”
剧痛和眩晕让进忠有些坐不住，但还是强撑着想多坐在他的嬿婉边上一会儿。
卫嬿婉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跟他说真话的机会了，面具戴的太久，她已经忘了说真话的感觉了。“进忠，其实我心里是有你的。”
进忠闻言笑出了声，可笑的动作太大，嘴里和鼻孔里蹿出发黑的血顺着下巴流下。
卫嬿婉一手紧紧的攥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慌忙的用帕子替他擦着鲜血，流着泪双唇颤抖不知道说些什么。
实在坐不住了，进忠倒在地上费力的把手抽出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抽回手。
忍着毒发的痛苦，进忠断断续续道：“手冷了，别冰着你。”
卫嬿婉泣不成声的随着他滑落在地，抱他在怀里，眼睁睁的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进忠！”凄厉的声音犹如孤雁哀鸣，卫嬿婉不再骗自己了，那不是心慌，更不是感动，她爱他只是一直以来不想也不敢承认。
什么都比不过荣华富贵吗？不管是不是她也只能继续往前看。
卑贱之人从来没有回头路，如今唯一一个一直坚持她高贵的人没了，她只能擦干眼泪，路还长着，面具还得戴着。
恢复了往日的表情，卫嬿婉对大受震惊的王蟾和春婵道：“你们把话传出去，皇上接近烟花女子都是进忠一人所为，本宫只是秉公办事，除掉这个蓄意媚上的祸害。”
虽然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刚哭过的颤音，但卫嬿婉已经大体恢复了往日的雍容华贵，她不能想太多，良心这种东西早该没了。
穿过回廊，卫嬿婉恍惚听见一些声音 “炩主儿别急，奴才给您想办法。”“奴才对炩主儿可是一片真心。”“好了好了别哭了，奴才这是心疼你。”“你跟了我，谅来往后也无人敢欺负了你去。”
远处的拱门仿佛是他的身影，一身蓝袍背着手立在那，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不愿回头。
他还是一身蓝袍，她从来没能做过他向上爬的梯子，从那晚大雨她拒绝相互取暖开始，就算她真的做到皇后对他来说可能也只是退而求其次吧。
最后一个爱她的人走了，路过莲花池时卫嬿婉顺手摘下那一直戴在左手中指的廉价戒指扔进水里，她知道她不爱凌云彻了，她心里是那个曾经一直守在她身边的人。
再没了身边人的时时提点与事事照料，再没有人把她捧着供着当做天仙，再没有一把伞为她倾斜……卫嬿婉，从此再没了进忠。
“进忠，今生对你不起，来世…来世别在遇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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