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峰山上,有一个传说,传说,有一个半人半妖的女子,在山上藏了千年,在这道家圣地栖身千年,竟无人能伤她半分。
老道士一边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一边给身旁青年讲述着这旗峰山的传说。青年静静听着,也不言语。末了,老道长叹一口气。
“也不知这妖物是何物所化,蛇蝎心肠便罢了,竟还有那般本事。钟仁啊,你年纪尚轻,要你陪为师走这一趟,是为难你了。”
金钟仁依旧没有回话,目光移向破败的庙门外大雨中的青山。
山间翠影里,一袭大红锦袍在风中轻轻摇晃,枝桠上的女子悠悠转醒,窝在她怀里的一只狸猫撇了她一眼,又垂着头,接着睡去。女子揪住狸猫的耳朵,狸猫不耐烦的起身,看着天边的红光,女子像是在和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狸猫前爪离地立起身,口吐人言
“芝容,你真的要继续等吗?天劫就要来了,再不走我们就真的躲不过了!”
“不是我们,是我,如果天劫降临之前他还没有来,你就走吧。免得白白陪我送了性命。”
“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一千年了,他都轮回了不知道多少世了,早就忘了!别等了好吗?”
“他能为我废弃一身修为,我为他等上千年又算得了什么!?”
狸猫咒骂一句
“对牛弹琴!”
说罢,从芝容怀里跳了出来窜进树丛。芝容看着天际,玉手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系着的一枚小小的石貔貅
“无论你轮回多少世,我都能一眼就把你认出来……”
千年前,她尚未满十一岁,却是除妖世家之中指定的继承人,但是,她也只是被父母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就连他们的相遇,也是一场家族纷争中的意外而已。当满身伤痕的她横冲直撞的闯进那片老林时,迎面撞上了一双泛着绿光的眼镜,已是惊弓之鸟的芝容惊恐的缩做一团,浑身发抖。暗处走出一个翩翩少年,慢慢走近她身边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芝容不敢答话,少年浅笑,手搭上芝容的背,芝容猛地僵住,只觉身上痛处尽数散去,才敢缓缓抬起头,那少年眉目如画,墨发随意的扎在脑后,眸底,是不见波澜的平静平静的让芝容不敢置信。
“你……是妖?”
少年点点头,芝容直起身
“不,你不是妖!族长爷爷说妖会害人。”
少年捏了一把她的鼻子
“那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不害人呢?”
“猜的!”
芝容说的理直气壮,少年哑然失笑
“丫头猜错了,我也害人。”
芝容突然严肃起来,那表情却看的少年想要发笑,芝容皱着眉
“爷爷说害人的妖应该杀掉……”
少年抿唇轻笑,并未当真
“那小丫头你想要杀了我吗?”
芝容摇了摇头
“不知道……你害人,我就该杀了你,可是,我又不想你死……”
少年摸着芝容的头
“那我跟着你,等你想要杀我的时候,我就让你杀,好吗?”
芝容点头应下,少年把她抱起渐行渐远。就是造化弄人,他在山林中修炼百年,终于等到了她,可是,他金钟仁是狼妖,她芝容是除妖师……
他把她送回了家,也按照约定,隐没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转眼就是七年,芝容马上就要成年,成人大典之日,就是她继承家族之时。她笑着对金钟仁说,等她继承了家族,他就不用躲得那么辛苦了。他浅笑不语,并未当真。夜里,她静静看着身侧的金钟仁,偷偷伸出手,描摹些他的眉眼,金钟仁抓住她的手腕,却不敢用力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芝容抽回手
“族长爷爷说……妖会骗人……”
金钟仁把她抱进怀里,下巴垫在她头顶
“我骗人,但我不骗你……”
芝容回抱住他,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道
“钟仁,我爱你……”
金钟仁浅笑不语,并未当真。成人大典前一夜,她穿着大典要用的大红锦袍,在他面前巧笑莹莹,那大红锦袍像极了嫁衣,她抱住他道
“钟仁,等我继承了家族就嫁给你好不好?”
这一次,他当真了,解下自己手腕上的一枚小小的石貔貅,系到她手上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只石貔貅和我的心,芝容,我把他们都给你了,你可不能反悔。”
芝容摇了摇头
“至死不悔!”
“芝容,不论你转生几世,我一定还能一眼就认出你。”
大典上,他还是被发现了,混乱之中,他杀红了眼,但是当看到她惊恐的目光时,他还是停手了。他被芝容最崇拜的族长爷爷扭送上了邢台,跪在石台之上,芝容奋力推搡着阻拦自己的人群,此刻,她只想到金钟仁身边。族长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垂下头,乖乖的吐出了内丹。幽蓝的内丹在族长手中泛着凄惨的寒光,霎时间,碎成一地苍凉。金钟仁吐出一口血,被打回原形,芝容猛地挣脱众人的束缚,扑到邢台上,抱着面目全非的金钟仁,泣不成声。合上双眼前,他还是说了句
“芝容,下辈子,我再娶你为妻……”
“啊!!!!!”
一声绝望的哭嚎响彻天地,天地间狂风忽起,暴雨如注,她鲜红的锦袍被吹的哗哗作响,盘得整齐的云鬓也随风飘洒,眼泪流出来,却是殷红的血水,至此,她堕入魔道,至此就是千年。一朝成魔,方圆百里,寸草不生,血流成河,惘若人间地狱。她杀了所有的人,她捻灭了整个家族,鸡犬不留,惨叫声中,她流着血泪,嘶吼着,我要你们给他陪葬!
千年已过,她为他苦等千年,吸食人魄,延续阳寿,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却还是不肯踏出这旗峰山半步,千年已过,她身边只有这一只狸猫精做伴,一伴,就是千年。千年已过,她向上苍借了千年,只为等他的来世之约。千年已到,既然借了,就要度这天降之劫,千年之劫,必定五雷轰顶,魂飞魄散,至此消散在天地间。
芝容看着越来越近天边的红光,离千年之期还有六日,自己是不是等不到了?
此时,破庙中的师徒也上了山,半山腰上,两人遇见一少年,少年俊朗不输金钟仁,背后背着一个竹篓,老道皱眉问道
“娃子!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人在这做甚?”
少年站起身,也不看他们,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找些草药而已,这地方不干净,道长还是早些请回吧。”
言语间没有半点情绪,老道冷哼一声,从八卦袋中抽出铜钱剑,大喝一声
“畜牲!还不现出原形?!”
少年转身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了山野之中。
狸猫回到芝容怀里,道
“他来了。”
芝容不可置信的看着狸猫
“你说什么!?”
“你等的人来了,不过,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道士,看样子是来收拾你的。”
芝容仿佛没有听到狸猫的话,扑到湖边,发狂似的在自己脸上胡乱摸着
“不行!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见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怎么见他!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芝容转过身一把拉住狸猫化形的少年,少年轻轻拢上她的碎发,抱住了芝容
“相信我,你已经很美了。”
少年目光温柔,却暗含悲切,看着怀里的佳人,心中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芝容找到了金钟仁,老道见到她,先是大惊,随机一剑刺穿了她的腰间。金钟仁看着飞溅出来的血液,突然觉得心痛难忍,连忙大喊
“师傅!不要!”
话未说完,老道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芝容抱住金钟仁,口中喃喃着他的名字,金钟仁猛地推开她,大吼着叫她滚开。她拉住金钟仁的袖口,把自己手腕上的石貔貅露了出来,却被金钟仁反手扔到一边,她慌张的护住石貔貅,再抬头看时金钟仁已不见了踪影。
溶洞里,金钟仁守着老道的尸体,手中拿着一卷残破的卷轴,泪如泉涌。只见那卷轴上写着
千年之约,貔貅作引,天劫不至,此缘不了,生生世世,相爱相杀,千年期满,魂归九天。
金钟仁沉默了,原来是真的,原来真的有一个女子为他苦守千年,原来真的有一个女子为他堕落成魔受人唾弃,原来真的有一个女子,为等他归来,甘愿度五雷轰顶之劫。金钟仁扔下卷轴,冲进雨里……
他苦寻三日,却依旧无果,最后还是体力不支倒在了林子里。再睁开眼时,面前是一白发苍苍的老妪。金钟仁这才知道自己染了风寒,是老妪救了自己一命,连忙向老妪打听芝容。老妪却只说昨日夜间电闪雷鸣之间夹杂着几声凄厉的惨叫,不知是不是他找的姑娘。金钟仁苦笑着离开了,自己终究还是来晚了。本想着,哪怕自己不能帮她躲过这天劫,陪她一起去了也是好的,免得她继续孤独下去。却不曾留意,离去的瞬间,老妪的破木屋就消散了去,少年站在老妪身后
“为何骗他?”
老妪满是皱纹的皮肤层层脱落,露出了一副娇好的容颜,芝容垂着眸子,唇角带笑
“不是说……妖都会骗人吗?”
当日午时,芝容看着越聚越多的乌云,它们把天空遮的密不透风。几声炸响落在芝容身旁,像是在冲她示威,眨眼间,芝容身边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少年在火场外焦急的呼喊着她的名字,她转过头,看着少年,无声的说了一句,傻瓜……
少年冲入火场,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护在身下,又是几道炸雷,伴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芝容的鼻间充斥着肌理被烧焦的味道。她开始发疯似的推搡着少年
“吴亦凡!你放开我!!!放开啊!你会死的!!”
吴亦凡笑了,眼里尽是宠溺
“为了你,死算什么?没有你,活着又算什么?”
芝容的眼泪涌到眼眶,流出来的血痕倍显狰狞。吴亦凡看着怀里的人,火光的映衬下,她的皮肤终于有了温度,那么美,那么美……
芝容看着他,他的发丝在雄雄火光里一点点卷曲,焦糊,燃烧,原本白净的脸上蹭的一块块的黑色污渍,终于放声大哭
“……你起来,吴亦凡你起来啊!求你了,快点起来,亦凡我求你……”
他伸手替她抹掉脸上的红痕,一个吻落在她额间
“傻瓜,记住,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不许哭给别人看。”
一吻落下,芝容竟觉得困意难挡,昏沉间,只听他轻声说着
“睡吧,睡醒了,这些就都不见了……”
他又何偿不知,这一生,这一死,便是烟消云散。
再睁开眼时,她的眼前几只鸟雀扑腾着翅膀飞上灰蒙蒙的天空,没有大火,没有天雷,也没有,吴亦凡,只有一具紧紧将自己护在怀中的被烧的焦黑的骨架,紧紧的,紧紧的把自己护在身下。一阵东风吹过,骨架化作一缕飞灰,被卷上苍穹。那个深爱自己的少年啊,那个无怨无悔伴了自己千年的少年啊,到了最后,自己连他的一根发丝都未能留下……眼泪如同决堤的江水,止不住的往外涌着,芝容突然觉得心里好空,好像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少了一个灵魂啊,少了一个与自己纠缠了千年的灵魂啊!孟婆不知何时端着一只瓷碗站在她面前
“那只狸猫精替你挡过了这天劫,已是魂飞魄散了,你还要继续任性下去吗?”
芝容苦笑着直起身,摇了摇头,伸出锋利的指甲,欲割断手腕上系着貔貅的绳子,孟婆拦住她
“这貔貅一弃,你和金钟仁的缘分就彻底断了,那就再也不能回头了!你当真舍得吗?”
芝容收回手
“这貔貅我不要了,这缘我不要了,这情,我也不要了。愿随姐姐下去,该领罚领罚,该受罪受罪,甘愿受罚,任凭神罗处置,只求若还有机会往生成人,生生世世皈依我佛,偿我罪孽。”
孟婆叹了一口气,道
“随你去吧……”
看着她割断绳子,芝容接过那只瓷碗,一饮而尽,苦,苦的她想放声大哭,事实上,她也那么做了,这次流出的眼泪也已不再是殷红的颜色了。亦凡,你知道吗?若是还能重来一次,我宁愿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你……
孟婆拉起芝容
“走吧,还有人在等你。”
……
转眼就是几世轮回,芝容又回到了奈何桥边,只见一名男子站在三生石畔,看着桥上的行人,芝容走近他,开口问道
“你……是谁?”
“不记得了。”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
“等谁?”
“……等了太久,不记得了……”
“总不至于等了成百上千年吧?”
男子摇摇头
“不记得了……”
桥头的孟婆心痛的皱起眉,冲着男子喊到
“金钟仁!还不过来帮忙?”
……
若还有机会,我想与你天涯海角,我想陪你羁绊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