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晴看着床榻上形容憔悴、郁郁寡欢的富察皇后，见她挣扎欲起，忙上前小心搀扶。
待皇后坐稳，尔晴凝视着她空洞的双眸，长长叹息一声：“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尔晴……”富察容音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哀伤，“永琏刚去的那一个月，本宫只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自入主中宫以来，本宫自问对得起皇上，对得起爱新觉罗氏列祖列宗，更从未对后宫妃嫔存过半分加害之心。贤良淑德，宽容雅量，本宫扪心自问，已竭尽全力。可为何……为何老天如此不公，偏偏要夺走本宫的皇儿？”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留下湿痕。
“娘娘……”尔晴低唤，指尖悄然搭上富察皇后冰凉的手腕，一丝温润的元气无声无息地渡入她体内。
“呵……”富察皇后牵起一抹破碎的苦笑，“阖宫上下，皇上的子嗣，不说个个康健，也大多平安长大。为何偏偏本宫嫡出的孩子，竟还不如那些妃嫔所出的庶子福泽深厚，早早便离我而去？”
“所以娘娘——”尔晴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您实在不必对那些宫妃太过仁慈。宫中的恩宠、资源，统共就那么多。您若分给了旁人，您的孩子所能得到的，必然就少了。人心贪婪，永无止境。得了一点，便想更多。想得到更多，便只能去争、去抢、去……夺别人的。”她的话语冰冷而现实。
“可本宫是大清的皇后，母仪天下……”富察皇后下意识地反驳。
“娘娘，您错了。”尔晴果断打断，目光锐利如刀，“您首先是您孩子们的母亲！其次才是爱新觉罗·弘历的妻子！最后才是这大清的皇后！娘娘，您将这顺序，彻彻底底地弄反了！”
“是……吗？”富察皇后失神地望着床顶随风轻动的纱帘，眼神迷茫。
“自然是！”尔晴语气斩钉截铁，“娘娘，您可知永琏阿哥的死，绝非天灾，实乃人祸！您若一直这般沉溺于悲伤，颓唐度日，只会让亲者痛不欲生，而仇者……拍手称快！娘娘可曾想过，午夜梦回之时，永琏阿哥那含冤而逝的魂魄，该是何等的不甘与凄凉？冤魂难安，又如何能顺利转世投胎，重获新生？”
“那我……现在该如何做？”富察皇后猛地转头看向尔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却急切的火焰，“尔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尔晴缓缓摇头，“尔晴不知具体是何人所为。但尔晴可以肯定，永琏阿哥之死，绝非意外！娘娘细想，区区一场风寒，永琏阿哥自幼习武，体魄强健，宫中更有医术精湛的太医无数，怎可能就此夺了他的性命？这紫禁城里，每年感染风寒的宫人、妃嫔乃至皇子公主，难道还少吗？为何旁人都能痊愈，唯独您的嫡子……偏偏出了事？”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富察皇后心上。
“你是说……我的永琏……是被人害死的？”富察皇后如遭雷击，失魂落魄，“可本宫一向与人为善，宫权也早早分了出去……谁会……谁又能害我的永琏？”
“娘娘！”尔晴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就凭您的孩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这一点，便足以让他成为这六宫上下的众矢之的！娘娘您是从雍正爷时代过来的人，年幼时难道不曾听闻康熙朝那场惨烈的九龙夺嫡？这皇宫里，最容不下的，便是天真和善良！您或许可以不去主动害人，但您必须拥有自保和护住孩子的雷霆手段！在这深宫之中，最大的慈悲，有时便是冷眼旁观！”
“娘娘，过分的单纯，便是懦弱，便是愚蠢！想想您其他的孩子！想想您身后的整个富察一族！您并非孤身一人！娘娘如今痛失爱子，难道还想连娘家也一并拖入深渊吗？富察氏是您的依仗，可若未来继位的天子，身上没有富察氏的血脉，他又会如何对待您这位前朝皇后的母族？娘娘，看看如今的乌雅一族，您还不明白吗？”尔晴的话语犀利直白，毫不留情。
“尔晴……你……你让本宫再想想……”富察皇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长睫剧烈颤抖。
尔晴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难免升起一丝“恨其不争”的无力感，“娘娘，尔晴先告退了。”她敛起情绪，恢复了平静。
富察皇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待尔晴转身，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富察皇后极轻的一声：“……谢谢。”
尔晴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声音清晰地道：“望娘娘好生保重，莫要让亲者再痛。”
刚踏出寝殿门槛，便见魏璎珞直挺挺地站在门口，面色冰冷如霜。
见尔晴出来，她目光如炬，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尔晴眉梢一挑，侧头瞥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殿门，跟上了魏璎珞的脚步。
行至一处僻静的回廊角落，魏璎珞霍然转身，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尔晴的眼睛，声音冰冷刺骨：“你知道永琏阿哥是被人害死的？你究竟知道多少？”
“不知道啊。”尔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尖一枚玉戒。
“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魏璎珞上前一步，语气咄咄逼人。
尔晴缓缓抬眼，眸中寒光乍现，唇边噙着一丝冷笑：“魏璎珞，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呢？”
“你！”魏璎珞强压住翻腾的怒火，“我没空跟你打哑谜！尔晴，别忘了，即便你如今是傅恒大人的妻子，你也依旧是皇上的奴才！”
“我没忘。”尔晴轻笑，优雅地抚了抚衣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奴才？自然都是。可这奴才，也分三六九等。不知璎珞姑娘，自认是哪一等呢？”她语气陡然转冷，“即便我知道谁是凶手，又凭什么告诉你？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不过一个奴才，知道了又能如何？”
字字诛心。
“你果然知道内情！”魏璎珞仿佛抓住了把柄，紧追不舍。
“我说了，我不知道。”尔晴冷冷一哼，斩钉截铁。
“那你为何要欺骗娘娘？！”魏璎珞厉声指责。
“欺骗？”尔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失笑出声，“我不过是给了娘娘一个活下去的念想，一个支撑她不再沉沦的理由罢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她话锋一转，目光投向魏璎珞身后的花丛，“傅恒，你说呢？”
随着她话音落下，傅恒的身影从一丛盛开的茶花树后缓缓走出，面色沉静。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魏璎珞的声音瞬间喑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傅恒的目光掠过魏璎珞，最终落在尔晴身上，他抿了抿唇，声音平稳：“我来接我的妻子。”他径直走到尔晴身边，自然地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我们走吧。”
尔晴看了一眼瞬间失魂落魄的魏璎珞，唇角微扬，应道：“好。”
二人相携而行，直至长春宫门口，尔晴忽又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目光穿过庭院，落在廊下那个孤寂的身影上，声音清晰地传来：“对了，魏璎珞。想必你也清楚皇上对你的那份心思。若你真为皇后娘娘着想，便安分守己些，莫要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举，惹得皇上注目。否则……”她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你引来的恩宠，只怕会成为压垮娘娘的最后一根稻草。”
魏璎珞闻言，浑身一颤，嘴唇剧烈地蠕动了几下，终究一个字也没能反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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