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浑厚的钟声回荡在山谷。执刃大殿内,宫子羽踏入时,宫尚角与宫远徵已分立两侧。花、雪、月三位长老端坐其上,神情肃穆。
“尚角既已归返,选亲一事,不宜再延。”月长老率先开口,目光转向宫子羽,“子羽,按礼,父母离世需守孝三年,不可娶亲,不可饮酒欢庆。本应将所有选亲新娘遣返归乡,赔礼致歉。”
花长老接过话头:“然念及此番变故,无锋已掌握潜入宫门之法,我等认为,未来很长一段时日,皆不宜再从谷外迎娶新娘。”
他顿了顿,想起宫尚角晨间所请之事,目光又扫向宫远徵,“远徵尚有一年便及冠,此次便与子羽、尚角一同,从入谷的姑娘中各择一位,暂留身边随侍,待另择吉日,再行迎娶。”
话虽如此,思及近来宫门流言,花长老目光落在唯一没有真正确定人选的宫尚角身上:“尚角,你可有人选?”
“不可!”未等宫尚角应答,月长老已出言反对,“子羽身为执刃,理当他先选,岂能让他挑他人所剩下的?”
雪长老瞥了月长老一眼,又见下方宫远徵面色有异。
果然,下一刻便闻宫远徵语带讥诮:“挑剩下的?且不说宫子羽这执刃之位是长老们偏心瞒着我等敲定,徵角二宫认与不认尚在两说。单论他宫子羽……”
他轻哼一声:“他不是早选定了那位宋四姑娘?此事老执刃生前便知,月长老莫非是年事已高,记性不好,老糊——”
“远徵!不得无礼!”宫尚角厉声喝止。
雪长老和花长老交换了个眼神,同时看向面色铁青的月长老,何必呢?
雪长老转向宫子羽:“子羽,你可确定是那位宋姑娘了?”
宫子羽颔首。
雪长老又看向宫尚角:“尚角可有心仪人选?”
宫尚角上前一步,向三位长老行礼后,方道:“尚角本无娶亲之意,然执刃之故令我不得不重新思量。宫门血脉素来单薄,长老所言,无锋已洞悉入谷之法,未来数年皆不宜再行选亲……为宫门血脉传承计,远徵弟弟与我,皆愿从此次入谷之女中择一随侍,再待另寻良辰吉日完婚。”
他略作停顿:“帮我和弟弟把姜姑娘和卿姑娘留下。”
关于宫远徵的选择,雪长老一点也不意外,毕竟那位一来就住进了徵宫,只是那身份……
“那位卿酒酒……”雪长老语带迟疑,“未来……可堪孕育子嗣?”
人鬼情未了的话本故事,最近在宫门很是受欢迎,但宫远徵到底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虽对宫远徵之情不如对宫子羽深厚,却也实不忍见徵宫就此绝脉。
宫尚角颔首:“卿姑娘虽来历特殊,然借躯复生,如今亦是人身,不过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罢了。远徵弟弟已为其把过脉,其体质与常人无异。”
闻言,雪长老不再多言。
稍作片刻,姜离离、卿酒酒与宋凝便被侍卫引入执刃殿。花长老挥手屏退侍卫,目光扫过殿中三位姑娘。
嗯,性情各异,一目了然。
卿酒酒极为自然地站到了宫远徵身侧,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宋凝与宫子羽目光相接,微微一笑,也移步至宫子羽身旁。
唯有姜离离,作为此次选亲中唯一的金牌姑娘,宫尚角选她本在意料之中。只是眼下这两人,一个面色冷凝立于殿侧,一个神情凄楚垂首立于殿心,竟是连眼神都未曾交汇……
花长老有些担忧地看向宫尚角,这不会又是一个兰夫人吧,他暗叹了声。
“既已都选好自己未来的新娘,那么几位姑娘从今晚便作随侍,入住你们各宫吧。”
“且慢!”宫尚角骤然出声打断,目光扫过宋凝与姜离离,“执刃与少主遇刺,此前虽已揪出三名无锋刺客,然有三未必不能有四、有五。卿姑娘身份,宫门上下皆知。但宋凝与姜离离二人……”
他转向三位长老,语气不容置喙,“为保万全,须命画师即刻为二人画像,交由我详查底细。身份未彻底澄清前,不宜近身随侍。”
雪长老默然片刻,终是颔首:“尚角所言在理。谨慎为上,确该如此。侍卫,带两位姑娘下去画像。至于卿姑娘……”
“也一并画了吧。”宫尚角截过话,“毕竟姑苏卿家那边,确实送来了女儿。”
有些事,宫门内部心照不宣即可。但对外,该有的交代终归要有,该扫的尾也需扫净。
侍卫领命,引三人离开。
殿门重新合拢,诸事安排已毕。三位长老正欲起身离去,宫尚角却再度扬声:“三位长老留步,尚角尚有一件要事相商。”
他递了个眼神给身旁的宫远徵,随即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宫子羽,锋芒毕露,刺得宫子羽胸中一阵窒闷。
“角公子还有何事不能方才一并言明?”宫子羽强自镇定道,“三位长老年事已高,若无要务,不如让他们先行歇息。同我说也是一样,我虽资历尚浅,但终究已是执刃了。”
宫尚角冷眼扫过开口的宫子羽,视线却未稍移,声音沉冷:“我要议的,正是此事。”
宫子羽面色骤然阴沉。
“执刃之位,关乎宫门根基。想必你也察觉了,自我踏入此殿,便未曾唤你一声‘执刃’。”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二字,“子羽弟弟,想让我开口称你一声‘执刃’,可没那么容易。”
宫子羽:“你和宫远徵向来对我颇有微词,不过如今我已经是执——”
“一个血脉存疑之人,有何资格坐这执刃之位?!”宫子羽话音未落,便被宫远徵厉声截断。
“不错。”宫尚角接口,语气轻描淡写,“今日三位长老皆在,我便直言,我宫尚角与远徵弟弟绝不认可,亦坚决反对宫子羽继任宫门执刃!原因便是远徵弟弟说得那样——”
他转过身,目光从长老身上重新转落到宫子羽身上,“宫门执刃,缺席继承,须行过弱冠成年之礼,这点,远徵弟弟不符。其次,继任者须为男性,这点,紫商姐姐不符。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须为宫门内部的宫门后人,而这点……子羽弟弟,你也未必符合。”
语落,整个执刃殿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宫门早有宫子羽非老执刃亲生子的传言,尽管从未被证实过,然种种可疑未必空穴来风,最重要的是本该是宫子羽生父的老执刃也从未证明其清白。
宫远徵抱着手臂,轻笑一声,接话道:“我想,在场很多人都知道宫子羽怀胎不足十月便早产。又传闻兰夫人在嫁入宫门前就有一个难舍难分的心上人,所以……”
他刻意停顿了下,不怀好意笑道:“宫子羽究竟是真早产还是足月而生,还真不好说。”
话音刚落,宫子羽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但很快,他又想起了宋凝说过的话,脸上怒火顿消,浮起冰冷的嘲讽看向宫尚角和宫远徵二人:“身为宫门角宫和徵宫的宫主,尚角哥哥和远徵弟弟竟然连宫门选亲的最根本规矩都忘了,当真是可笑!”
宫远徵面上讥笑一滞,当即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宫子羽嗤笑:“宫门选亲,新娘入门第一关便是验贞,而这向来是由徵宫大夫亲自主持,辅以经验老道的嬷嬷共同查验,以确保新娘完璧,身无他人骨肉。”
他说着,踏前一步,目光灼灼直逼宫尚角:“我的母亲兰夫人,当年踏入宫门时,同样经过了徵宫大夫和嬷嬷最严苛的检验。她是以清白之身嫁入宫门!你方才所言,说我母亲婚前失贞,说我血脉存疑……”
他声音因悲愤而颤抖,“这不仅是对我母亲莫大的污蔑,更是对宫门历代恪守的检验制度、对徵宫能力的荒谬质疑!宫尚角,你是在质疑宫门立身之本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