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死寂。
宫远徵那张素来带着讥诮的俊脸难以置信地钉在宫子羽身上，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他猛地转向宫尚角，低语脱口而出：“哥，宫子羽他什么时候变聪明了？不对！”
他眉峰紧蹙，像是被自己的话噎住，“这话乍听确有几分歪理，可当初流言从何而起？老执刃又为何放任不管，误导我们至今？”
高台之上，月长老扶着座椅靠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僵，面色掠过一丝极快的异样，旋即恢复如常。
宫子羽眼见宫尚角兄弟面色难看，胸中那口憋闷已久的郁气终于稍舒，心中得意也更甚：“我的血脉，自有宫门规矩背书。还是说……”
他目光锐利地刺向宫远徵，“远徵弟弟，你承认徵宫之人医术不精，连我母亲是否身怀六甲都查验不出？不过若我没记错，上次选亲时为各位夫人诊脉验身的，正是令尊，上任徵宫宫主吧！”
宫远徵自然不可能质疑自己父亲，他喉头滚动，一时竟真被堵得说不出话。
宫子羽见状，冷笑一声，又转向宫尚角，步步紧逼：“尚角哥哥既疑我血脉，我已自证。那么你呢？执刃与少主遇刺当晚，你擅离宫门，去向不明，你又作何解释？！还有——”
他话锋一转，直指宫远徵：“宫远徵！我已查明，正是你徵宫贾管事暗中调换了本该送入羽宫的百草萃，致我父兄殒命。而贾管事此举，盖因你宫远徵暗中指使！”
宫远徵本就被流言与父亲旧事搅得心烦意乱，猛地被指控，瞬间炸起：“指使？我？”
他的声音充满了荒谬绝伦的意味，“宫子羽，刚觉得你脑子里的水倒出去一点，怎么转眼又灌满了新浆糊？若是我指使，我的目的是什么？协助无锋刺客杀执刃和少主？”
“自然是为让你哥哥宫尚角登上执刃之位！你向来不满我哥为少主，更视我羽宫——”宫子羽急于抛出结论。
话未说完，便被宫远徵一声极其刺耳的嗤笑硬生生打断：“就算我想推尚角哥哥上位，为何不趁他在宫门时动手，偏要选他离宫之际？我自找麻烦吗？”
他逼近一步，眼神极尽嘲讽：“杀了你爹和你哥，我推谁上位？推你这个废物掌权吗？我和你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要杀你爹帮你当执刃了？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宫远徵紧盯着宫子羽骤变的脸色，脑中又闪过卿酒酒那日的推测，声音陡然转冷，更添森然：“当然了，就凭你这脑子，谅你也想不到这里。那么问题来了，谁最想推你上位？谁最乐见其成呢？嗯？”
这句反问，如同惊雷，猝然在宫子羽脑中炸响。
他忽然想起前日，月长老他们支开宫远徵，在羽宫暗室在他后背纹下执刃秘文时，宋凝看向他的担忧之色。
当时他还伤感于执刃之位得不到宫远徵的认可，甚至需要长老们秘密行事，先斩后奏，结果没想到等几位长老离开后，宋凝不仅温言劝慰他关于母亲清白和自身血脉的质疑纯属无稽之谈，更重要的是……
“子羽，长老们如此坚持推你上位，此事细想之下，颇为蹊跷。”他还记得当时宋凝满脸凝重，声音在狭小的暗室中格外的清晰冷静，“以宫门几位公子的能力和心性，推你上位显然不符合宫门利益最大化，反而……更符合无锋的利益立场。眼下，无锋环伺，虎视眈眈，宫门危如累卵，需要的是一位能凝聚人心、铁腕整肃的强力执刃，而非一个根基尚浅、性情尚需历练的易于掌控之人。”
“易于掌控”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当时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
宋凝并未容他沉溺于这评价的刺痛，而是冷静剖析下去：“若长老们并非……被无锋渗透，那他们如此行事，或许正是看中了你根基浅薄，更易被掌控。推你为执刃，可能是为了架空宫门大权，便于幕后操纵？”
宋凝最后那句带着深深忧虑的反问，此刻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宫子羽心上。
宫子羽回过神，宫远徵那句“谁最想推你上位”的质问仍在耳边疯狂嗡鸣。
对啊，宫尚角当时根本不在宫门，宫远徵调换百草萃的动机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惧与审视，一寸寸地移向上首那三位他曾经视若亲长、无比信赖的长老。
这三位长老从小就对他视如己出，尤其是月长老，待他甚至比他那永远对他板着脸、恨铁不成钢的父亲更为溺爱纵容。
往日里他只觉是慈爱，此刻想来，却让他心底泛起刺骨寒意。
“父母爱子，为之计深。你父亲望子成龙，虽对你严苛，甚至失望，却从未放弃教导约束你，那恰恰是深沉的爱，期盼你能真正立起来，撑起羽宫。反观那些一味溺爱纵容，不对你寄予厚望、不望你成材的人，他们对你的爱，究竟是真心，还是捧杀？”
捧杀！
这个词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宫子羽的心脏，将最后一丝温情和侥幸彻底粉碎。
他越想，越觉得宋凝的话字字珠玑，如醍醐灌顶。
是啊，宋凝那么聪明和善良，她又不图宫门和自己什么，她有什么好骗他的，可既然宋凝说的没错，那错的就是——
长老！！！
一道闪电般的念头撕裂了他混乱的思绪。
是长老！
是他们为了彻底架空宫门权柄，所以暗中买通了徵宫的贾管事，谋害了他的父兄，然后再栽赃给宫远徵，意图挑起四宫内斗，让宫门分崩离析，最后他们推自己这个“根基浅薄、易于掌控”的人上位，就是为了做一个听话的傀儡执刃，好让他们这些老朽彻底掌控一切！
“轰！”
一股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宫子羽所有的理智堤坝。
连起来了！
逻辑、动机……全通了！
巨大的愧疚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宫子羽，他竟如此轻易地被蒙蔽，误会了宫远徵。
可紧随其后的，是滔天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愤怒。这愤怒并非针对宫远徵的指控，而是直指那三位他曾经无比信赖、视若亲长的长老们。
宋凝说的一点没错，他们肯定是包藏祸心，万万没想到他们慈祥的面容下，竟藏着如此歹毒的心肠，不仅骗过了他爹，还差点骗过了他！
幸好！幸好有宋凝点醒了他！
一想到这里，宫子羽猛地抬头，双目赤红，死死盯住上首的三位长老，嘶吼出声：
“长老——！”
“你们好歹毒的心！”
“嗯？”宫远徵被他这石破天惊、完全偏离预设轨道的指控惊得一个趔趄，差点被摔倒，倚着身侧的宫尚角才勉强站稳，眼珠子瞪得溜圆，看宫子羽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突然发癫的怪物。
就连一旁素来沉稳如山岳的宫尚角，万年冰封的脸上也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眉头瞬间拧紧，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落在状若疯魔的宫子羽，心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宫子羽……莫不是被刺激得失心疯了？！
——★未完待续★——
作者菌宋凝：这局我虽然没有出场，但麻烦给我结算下出场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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