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动荡与新生，如同极地风暴般席卷而过，又在冰雪女王的权柄下迅速归于一种紧绷的平静。皇都的重建工作在北堂雪高效的治理与万民愿力的支持下，如火如荼地进行。混沌的阴影暂时被驱离了这片土地，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间隙。
夜色下的皇都，少了往日的死寂，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疲惫与重建家园的微弱生机。灯火零星点缀，与天空中悄然亮起的、如同巨大彩色绸缎般舞动的极光交相辉映。
穆倾城站在临时行宫最高的露台上，任由带着冰碴的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体内四象之力已趋圆满，对天地能量的流动异常敏感。她能感觉到北堂雪加冕时那磅礴的愿力，也能感觉到远方东南方向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空间波动与令人心悸的压抑感。那是冥古前往查探“上古遗迹”的方向。
“在想什么？”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穆倾城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向后靠去，落入一个坚实而冰冷的怀抱。冥古不知何时已悄然归来，无声无息，如同他离开时一样。他身上带着远方的风尘与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肃杀气息。
“在想，这平静能持续多久。”穆倾城轻声道，放松地倚靠着他，“东南边有什么？”
冥古沉默了片刻，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一个……古老的战场遗迹，比我们想象的更麻烦。空间结构极其不稳定，充满了断裂的法则和……不甘的残念。神殿和大祭司的人，似乎也在暗中活动。”
他没有细说，但穆倾城能感觉到他语气中的凝重。那绝不仅仅是“麻烦”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天空中瑰丽变幻的极光，某一刻的色彩与形态，恰好与冥古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碎片产生了重叠。那是一段被封印了万载，随着他力量恢复而逐渐松动，却始终不敢轻易触碰的记忆。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环着穆倾城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
穆倾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冥古？”
冥古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那翻涌而起的记忆强行压下。但有些东西，一旦开启了缝隙，便再也无法阻挡。
他牵着穆倾城的手，走到露台边缘，望着那漫天流淌的、如同神灵绘卷的极光。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万古之前，血与火染红星河的年代。
“倾城，”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脆弱的情感，“我曾对你说过，我是上古冥神，参与过封印混沌邪神之战。”
“嗯。”穆倾城静静听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不同往日的冰凉与微颤。
“但我从未告诉你……在那场战争中，我失去了什么。”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或者说，我未能守护住什么。”
他的目光凝视着极光中一抹特定的、如同燃烧火焰又似麒麟奔腾的流光，陷入了漫长的回忆。
“那时，并非只有四大神兽。还有……第五位。”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追思与温柔，“她执掌平衡与创造，是维系封印的关键，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核心与光明。”
穆倾城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脑海，却抓不真切。
“她总是冲在最前面，以自身平衡之力调和着我们四人过于极端的力量，修补着被混沌撕裂的法则与空间……她相信，万物终有平衡之道，即便是混沌，亦能引导、转化，而非纯粹毁灭。”冥古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那时的我，桀骜自负，执掌死亡与轮回，认为她的理念过于仁慈。我们甚至因此争执过……我告诉她，对混沌，唯有绝对的毁灭，才是最终的平衡。”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充满了化不开的痛楚与悔恨。
“最终一战……邪神垂死反扑，核心封印即将崩溃。她……她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冥古的声音开始颤抖，紧紧握住了穆倾城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她燃烧了自己的神魂与不朽神躯，将自身化为了最后一道、也是最核心的一道封印基石，强行将混沌邪神镇入了这座‘监狱’大陆。”
露台上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呜咽。
“我就在她身边……看着她对我微笑，那笑容里有决绝，有遗憾，有对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眷恋……然后，在我触碰到她之前，在我能说出任何一句话之前……她就在我眼前……消散了。”冥古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仿佛依旧无法承受那刻骨铭心的画面，“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我甚至……没能拉住她的手。”
“我眼睁睁看着……光……熄灭了。”
他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万年不化的痛苦与深不见底的愧疚。
“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能更强一些，如果我能更早理解她的理念，如果我能……挡在她前面……结局，是否会不同？”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破碎，“万年来，这份无力与悔恨，如同最毒的诅咒，日夜啃噬着我的神魂。我自我放逐，流落于此，记忆被封存，或许……也是一种惩罚。”
他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穆倾城，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透过她在看另一个灵魂身影的恍惚，有害怕历史重演的恐惧，更有对眼前之人日益加深、无法割舍的眷恋。
“倾城，”他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我不知道你为何能与她的力量产生共鸣，也不知道这是命运的巧合还是……但我知道，看到你一次次冲向危险，看到你肩负起越来越重的责任，我……”
他的话语哽住了，那双惯常冷酷的眼眸中，竟泛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水光。他猛地将穆倾城紧紧搂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
“这一次……纵使要与整个宇宙为敌，逆乱轮回，我也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他在她耳边，以一种立下永恒誓言的姿态，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嘶哑，却蕴含着撼动星辰的决心。
“绝不。”
穆倾城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腔内传来的、失去节拍的剧烈心跳，以及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沉重而滚烫的情感。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回抱住他，仿佛在安抚一头受伤的孤狼。
夜空中，极光依旧无声地流淌，如同一条悲伤而绚烂的河流，见证着跨越万古的深情与誓言。有些过去，一旦揭开，便是血淋淋的伤口，却也可能是……新生的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