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

记得当年，我还只有十五岁。

我叫林夕，无父无母，自小便被师父林语收养。不只是我，戏班里的师兄弟都是孤儿，我们却有着卑微的身世，都有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师父身在戏班，自要授我一番技艺，未想我天赋颇高，在同门师兄弟中较为突出。

我自小经历过不少的苦难，吃不饱，穿不暖，但却始终有一些人在我身边陪伴。

就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我终于实现了心中的理想。

经历了不知多少个秋冬，不知多少个寒暑，我终于有了登台的机会。

鹅毛大雪覆盖了这个世间，戏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似为古朴的戏台装点一身银衫。

大师兄林晗默默清扫着台子，不时向我看来。

小时候，不管是师兄弟们还是师父，都说我长得水灵，跟个姑娘似的，长大一定能当个不错的角。正因此，他们从小便对我寄予厚望，对我也是严了些，每次我出去偷偷哭的时候，他们也都总会来找我，并且还会给我带来一些吃的 。

记得大师兄最疼我了，小时候好东西吃不上，偏偏还闹饥荒，老是吃不饱饭。我是最小的那个，每次大师兄吃什么都总会给我一半，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不饿，小时候的我就还真信了。

我知道，初次上台，大师兄心里定也和我一般激动了，我猜连激动也表达不了现在的心情。

大师兄今年十八岁，是我们师兄弟五人之间年龄较大的了，大师兄林晗自小就很懂事，也很会照顾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总会躲来躲去，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总是让我莫名其妙。

我穿着一身大红棉袄，就那样背着手，一直踱来踱去。一边走，一边想着幼时之事。

“小夕，干啥的了？”

大师兄扫完了雪，拍拍落在身上的雪便向我走来。

果然，大师兄笑着拍了拍我的肩。

“小夕啊，大师兄知道你为了这场戏付出了十几年的时间，所时这次登台，千万不要出岔子。大师兄看好你。”

我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我又怎么敢出岔子呢？

我又开始背那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称得上是倒背如流的剧本，心下却一片茫然。

梦寐以求的机会终于得到，但我却并不开心。

“老五！”二师兄林斌冲我喊。

“来啦。”

这场与我一同主演的是我和三师兄林浅。

早年间，我们戏班此刻还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戏班子，没想到却杀出了三师兄林浅这号人物，震得戏坛都要抖三抖，我们戏班子也因此有了名声，渐渐壮大，至今已建得戏楼自立门户。

而今天我初次登台，还得仰仗三师兄的光芒万丈，他有心栽培，我定不负众望。

四师兄林秋，朝我挥手，我立刻小跑到了后台。

四师兄在唱戏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但他生性纯良，为人敦厚老实，却在吹拉弹唱这方面颇有造诣，每每登台伴奏的行列里总是有他，若是演奏不要紧，他还会帮大师兄给我们装扮。

迎面对上的，是三师兄的绝色容颜，浓重的油彩掩不住他的天生丽质，他样貌千娇百媚，媚而却不妖，只是轻轻瞥的一眼，便是又一场惊绝天人的戏。

粉墨油彩一层又一层覆上，至到镜中人已然无法辨识，它像是一层取不下的假面，永远在微笑，哪怕面后人已哭得梨花黛雨，早已弄花了妆容。

珠翠满头，华服略显陈旧，我上下打量着镜中人，那个似我又非我的人。似的的透过厚厚妆容，还能窥得几分昔颜，还能辨得几分轮廓，不似的是浓重的脂粉掩盖了我的情感，迫使我成为台上墨守成规念词唱调的戏子。

水剪双眸雾剪衣，当筵一曲媚春辉。潇湘夜瑟怨犹在，巫峡晓云愁不稀。皓齿乍分寒玉细，黛眉轻蹙远山微。渭城朝雨休重唱，满眼阳关客未归。

最后整了整衣衫，我款款步上台去，紧跟在三师兄身后。

我看了看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竟无一丝怯场，心却也沉了下去。

听着后台传来熟悉的曲调，我调整好了气息。

到时候了，我毫不犹豫地开了腔，今日唱得却也比往日更精湛了几分。

照下面的人说，我嗓音清丽且婉转，温润且雄厚。

我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不敢分心，自顾自唱了下去。

这台唱的是《霸王别姬》，我不识几个字，就是照师父教的背下去，不知有多少次羡慕能读书的孩子，台下满座衣冠皆老朽，没什么好看的，但我却看见了一个年轻人，似是个公子少爷，手里玩弄着一把折扇。

我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只是暗暗钦佩三师兄，一个名旦，饰起生来竟也毫不含糊。

曲终，我缓缓退场，到了后台，我拈起脚来趴在三师兄耳边说:“三师兄好厉害！”

林浅看了看我神采飞扬的表情，笑了笑，说:“小夕今天也很乖。”

“谢谢三师兄。”

我受了表扬自是开心，一路飞奔到外面，都还没有听到三师兄的呼喊。

头上的沉重渐渐让我想到没有卸妆这件事，我只得找到一个角落，把头上的东西都取下来。

头上的事物还没有取完就没地方放了，我只能叹了一口气。

猛然间抬起头来，忽然发现面前竟站着一个人。

“姑娘，为何独自身在此处？”

我看了看他那张深情款款的脸，就想到了他说的那句姑娘。他拿个扇子 就自以为是一个风雅人物，在我看来就是一些风流少爷。

心中自然是不痛快，但是我还是强撑着笑容，索性我就陪他玩一玩。

我故意把声音掐细，睁大了我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 :“少爷来这做甚？”

只见他邪魅一笑，伸出一只胳膊，把我抵在墙角。

顿时我想扇死他的心都有了。

“我这样自是来找美丽的姑娘你了，姑娘，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

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能扯的人，但是我还是想陪他演演。

“少爷长得真俊，不知多少姑娘为您沦陷，你简直就如同白天的太阳，如同夜晚的月亮，就像天上的星星，还像……呃…… ”

“姑娘 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其实我的心早已属于你了……”

“我知道了你像地下的那条狗！ ”

我笑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正好对应了他的愤怒的面孔，他正想打我，却料我拔腿就跑，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三师兄，这个咋弄。给糊上去了！”空阔的后台上一直回荡着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