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画展的评选结果在公告栏张贴那日，午休的喧嚣几乎要掀翻教学楼的屋顶。
王默被齐娜半拉半拽地挤到人群最前端，视线撞进“一等奖”三个字下方那行清晰的名字时，周遭的鼎沸突然像被投入深海的石子，瞬间沉落。
她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直到齐娜用力晃了晃她的胳膊，那股迟来的狂喜才顺着血管漫上来，烫得她耳尖发红。“真的是我？”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星海之涡》……真的评上了？”
“何止评上！是市青年艺术中心收藏！”班长拍着她的肩，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周围的祝贺声像潮水般漫过来，王默望着公告栏上自己的名字，突然觉得那些被画笔染黑的指甲缝、台灯下熬红的眼，都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奖金信封揣在兜里，边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种踏实的暖意。
王默一路小跑回家，推开馨语花屋的玻璃门时，风铃的脆响里都裹着笑意。
王岚正在修剪新进的洋桔梗，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女儿眼里的光，便知有好事。
“妈妈，我拿了一等奖。”
王默把信封递过去，声音里还带着跑后的微喘。
王岚拆开信封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眶已泛潮，却只揉了揉女儿的短发：“我们默默的画，配得上。”
那晚母女俩坐在灯下算账，王默指尖划过平板电脑的宣传页，犹豫着开口：“同学说用这个接稿很方便，我想试试……”话音未落，王岚已接过画册翻看起来，指尖点在屏幕参数上：“要选专业压感的，笔锋才够准。”
周末去数码城时，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在王默新选的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摩挲着冰凉的屏幕，突然觉得那些曾在素描本上洇开的水彩、在调色盘里搅混的油彩，都找到了更自由的栖身之所。
当晚她给王岚画了幅数字头像，画里母亲站在满天星丛中，鬓角别着朵刚摘的雏菊——王岚年轻时总爱这样打扮。
新鲜感褪去后，画布上的空白突然有了确切的形状。
王默点开绘图软件，指尖悬在触控笔上方许久，才终于落下第一笔。
她想画一幅群像，把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身影重新聚拢。
屏幕上渐渐浮现出清晰的轮廓：陈思思肩头停着梳理羽毛的蓝孔雀，舒言身边的茉莉正捧着刚沏的茶，建鹏被亮彩揪着耳朵做鬼脸，齐娜与菲灵共享一副耳机，封银沙身旁的黑香菱正摆弄着新摘的矢车菊。高泰明斜倚着墙，白光莹抱臂悬在他肩头，莫纱蹲在最前排，裙摆上落着辛灵店长递来的花瓣。
而她自己站在中央，怀里紧紧抱着罗丽，那只粉色的娃娃正歪头笑着，发间别着她亲手做的纸花。
王默画得很慢，笔触在屏幕上洇开又晕染，直到窗外的梧桐叶被月光镀上银边，台灯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尘埃。
她打了个哈欠，手肘支在桌面上，脸颊贴着冰凉的屏幕边缘，意识渐渐沉进梦里。
平板还亮着，那幅未完成的群像在暗夜里泛着柔和的光，像一汪盛着星光的湖。
后半夜的空气突然沁进一丝凉意，带着静水湖底特有的清冽。
一道蓝色身影在书桌前凝形，衣摆扫过地板时悄无声息。水清璃垂眸望着趴在桌上的少女，她的侧脸陷在臂弯里，长发滑落几缕，遮了半只眼睛。160公分的身量已初显少女的纤细，只是此刻蜷着身子，倒显得格外娇小。
他的目光掠过她露在外面的小臂——因为夜凉，皮肤泛起细密的战栗。
指尖下意识地抬起，却在离她半寸处停住，最终只是微微倾身，让一层极薄的水幕覆在她身上，隔绝了寒意。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恰好落在平板屏幕上。水清璃的视线扫过那幅群像，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画面里有所有人，有契约仙子，有辛灵与荒石，唯独没有他。
就连她怀里抱着的罗丽，此刻都显得格外碍眼。
他静立片刻，终是俯身，一手穿过她膝弯，一手托住后背，将人打横抱起。
少女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着淡淡的牛奶香，他的动作愈发轻缓，仿佛怀里揣着一捧易碎的星光。
将她放在床上时，王默突然呓语了一声：“罗……丽……”
水清璃的动作顿住，湖绿色的眼眸暗了暗。他垂眸看着她蹙起的眉头，指尖悬在她眉心上方，最终只是轻轻拂开她颊边的碎发。
那抹蓝色的身影在床边伫立良久，目光扫过屏幕上笑靥如花的罗丽，又落回少女恬静的睡颜，眼底翻涌的情绪最终都沉淀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晨光爬上窗台时，王默在柔软的被褥里睁开眼。
她望着天花板怔了片刻，才想起昨夜是趴在书桌上睡着的。起身时看见平板已自动锁屏，屏幕上倒映着她茫然的脸。
“妈妈？”她走出房间，看见王岚在厨房煎蛋，“是你把我抱到床上的？”
王岚回头笑了笑：“你都多大了，妈妈哪抱得动？许是你自己迷迷糊糊爬上去的吧。”
王默走到窗边，推开玻璃。
秋日的风带着桂花的甜香涌进来，拂起她额前的碎发。
她望着楼下扫落叶的清洁工，突然觉得昨晚似乎有什么不一样——比如书桌上那支被摆正的触控笔，比如枕头上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像雨后青石板的凉意。
平板在晨光里亮了亮，她走过去解锁，指尖划过那幅未完成的群像。不知为何，总觉得画面中央还缺了点什么。
王默咬着唇思索片刻，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没有添任何具象的轮廓，只是借着晨光，在自己那簇墨色短发的边缘，悄悄晕染开几缕极淡的墨蓝。
那颜色浅得近乎透明，混在黑发里，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像深海里游过的鱼群留下的磷光尾迹，又像星子坠入发丝时不慎沾染的蓝，隐秘地、安静地守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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