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不远处有人从暗影处走出，瑶光看着远去的两人侧身对折颜调笑道

“地里的白菜还没熟就有猪来惦记了，折颜啊折颜，你莫不是要与墨渊做亲家？”

“亏我之前还觉得叠风稳妥，没想到也不是个好东西。玄女才多大，他多大了？”

折颜牙磨得咯咯响，恨不得上前捏死叠风。他说是说不许玄女唤他师父但事实上他倾囊相授如何不是徒弟了？不过少个虚名罢了，如今自家精细养的孩子还没出师长大就被惦记，晦气！当真是晦气得紧！

“我却觉得相配得紧，你莫要这么古板嘛”

瑶光看着折颜这少有的样子笑弯了腰，这四海八荒最洒脱的神仙在儿女亲事上也如老父亲一般洒脱不起来了。

“等你身边那个丫头长大我看你如何笑得出来？”

“哈哈哈，我们家丫头五百岁都不到，到能嫁人可还有数万年呢。”

折颜向来是辩不过瑶光的，只能败下阵来。只是被她这么一闹，他倒也气不起来了但转念又想起了旁的事情。

“我还没和你算账，刚在人前也就罢了，现在你可得给个交代。”

“啊？什么交待？我刚才不在你们面前都说清楚了么？”

瑶光心里苦叫一声，面上还是笑着打哈哈，并不接话。

但这点小伎俩哪能从铁了心问到底的折颜哪里过关

“少来这一套，墨渊他们不懂也就算了，糊弄我也得换个说辞吧。

你说去魔界一趟入章尾山中了擎苍的计，若天长地久必定成魔。好在归来时见部下败落伤亡怒极便大开杀戒推进了魔性生长。后觉察到魔性不可遏制便又在刻意放任之下入魔，剔除魔心。

说起来逻辑自洽，但没有魔因哪来魔果？你眉心的印记早就开始变化了吧，你能没察觉？还有擎苍一个翼君还能把手伸到少绾哪里这不奇怪？”

瑶光似是被鞋子上的纹路吸引，目不转睛得描摹不起眼的暗纹对折颜的话充耳不闻。

她不知道怎么说，还不如少开口。

自古无论神魔无人能做到真正的心下无尘，纯洁无垢。她的魔因贯穿前世今生，早就不好说清到底从何时起，又因何而起。而眉心的印记自重生以来似乎就不断在加深颜色，每次当现世与前世有映照之时就会更加严重，她如何不知？

但这些都是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唯有最后一个问题她倒是能为折颜解惑

“横竖魔心都剔了，追究这些往事做什么。不过最后一个问题，我猜得八九不离十，说与你听听也无妨。

能诱人入魔还威力巨大绝非一日之功，且这么大手笔多半是冲着上古神袛去的。

任擎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冒着亵渎魔族圣地的风险谋划多年，那么这手脚就不会是他一早布下的。

我若没猜错，这东西是魔族人…或者说是少绾的心腹用来报复墨渊的。两族对立不错但那两位有情也从不作假。只要墨渊去探少绾便会沾染上而后悄无声息的入魔。

父神嫡子，神族战神入魔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也算替少绾报了仇。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个缓慢的过程，哪知道墨渊这些年压根不肯碰这心头刺。

而我们两个去南荒一趟到底还是被有心人察觉到了，对早就布好的局有了变化或者是加重了剂量以确保在战时发作，毁了神族根基。”

“我们一同去的，我应该会比你更容易…原来如此”

折颜回想此次南荒之行，突然想起了什么

瑶光见他想明白了继续说道

“是凤凰天火，你的凤凰天火能烧去一切邪祟污秽，自然能根除它。而我见到长离他们的惨状气血攻心，又大开杀戒，用血腥滋养了恶念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原也不确定是谁动的手，但入魔时我感知到了彼此间的牵引才确定是擎苍。想来也是有魔族分支首领与他勾结才能成事。”

“也不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又放置在章尾山何处？”

折颜也对此物忌惮，魔性何等艰难才能被压制。若魔族手里有这个东西，神族危矣。

“不清楚，可能是任何不易察觉的东西。但浮世万千，珍品自有其限制。这东西那就那么容易得？若魔族有这等机缘，用到东华身上多好，四海八荒早就没了。”

“也是…可是说到感知，你若都能感知到大紫明宫那你应当是能克制住自己的吧，那…”

“嗐，折颜，你想多了。我历来万事从心，入了魔自然从得就是魔心了。”

“对，我想多了”

两人但笑不语，对彼此未说出口的话心照不宣。

入魔不假，可说出口的话，做出来的事也都是心中所想。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魔心是行事的原因还是借口就不得而知了，好歹是全了大家的面子。

刚才瑶光在大帐内就对白浅私自下狠手一事向白止诚恳赔礼，而白止也勉强笑着推辞。

青丘有了面子，瑶光得了里子，一切都可等到战后太平时再说。有个缘由，大体上也就不会闹得太僵。

“我以为他们是不懂这些所以不问，原却是我关心则乱了”

折颜摇了摇头，不由叹自己逍遥自在太多年对这些事情的敏锐感知弱了许多。

瑶光也笑

“也是给墨渊一个面子嘛，略提一提大家都多少能猜得全。我就不信你半点不知，无非是提出来消遣我罢了。

至于那听不懂的小辈，听不懂就听不懂了，也无伤大雅。”

大帐里除了桑籍剩下的都是些老不死的，这点悟性还是有的，事情全都说破了可没什么意思。尤其是老提年少时那二三情事，也损了主帅的威严。

“说到墨渊，与你而言墨渊是何人？”

折颜点头应是，正准备说些什么但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某处一小块玄色衣角便鬼使神差得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瑶光诧异得看着折颜不懂这人的意思但她也不好总是对折颜含糊其辞，良久才说道

“主帅…故人”

她原是只想说主帅二字的但又念及那余音未歇的太古遗音心中一跳，到底加上了故人二字。

“故人啊”

折颜也跟着念了一遍，意味不明得笑了笑再未就此多说什么，他也知道瑶光惯是心软的。

“我就随便问问，长离他们也差不多醒了，你心里也记挂着，不妨一起去看看？”

“好”

瑶光想来想去也只能承认自己不是猜度人心的好料子，她想不明白折颜的意思。不过也无妨，他总不会害自己的，或许也就是随便问问。

等他们走了，墨渊才松了口气。

他本是觉得今朝事多烦闷才准备独自去走走，那料得听了这么一通话。他自小规矩是个再正经不过的君子，这般听壁角的事哪怕是意外也是很多年没有过了。

四下无人也不必端着，强装体面。

他将这两字放于唇齿之间细细咀嚼，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万千柔肠愁绪又漫上了心头。

“故人，故人”

瑶光啊，你我之间是故人，可又是何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