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两方观望,倒是难得遇上这样歇战修整的晴日。
此时驻营扎寨的地方离若水河畔不到三十里,景色开阔秀丽又恰逢三春之时,自然也引得不少将士走出营地远远瞭望不远处的湖光山色,于他们而言这也算是连日征战之余的小消遣。
而身处高位,必担其责,主帅却是一刻不得松懈。
在烛火昏黄里,墨渊依旧守在他的桌岸前看着沙盘一遍遍推演出路。
他自幼通熟兵法,长于兵伐之事可如今看着了然于心的山川走势却只有一阵阵无力感翻涌成潮。
那日议事不可避免得提及了翼族所用的阵图,本以为翼族所用的阵图是折颜送至昆仑墟的,那他理应知晓些什么。
没想到面对询问折颜一言不发只默默发呆谁也没理,反而是瑶光出乎意料得开了口。
从瑶光口中他们才知道阵图由瑶光改良,东华也提了些建议,这意味着这小小的一份阵图有幸同时凝结了墨渊,少绾,东华,瑶光四人之力,于现在的天族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尤其是得知创造者之一的墨渊束手无策,改良者之一的瑶光也无破解之法时,众人脸色才真是灰败至极。
那一刻连墨渊都觉得可笑,可笑天族之物尽归擎苍,残暴肆意之人竟似有上天庇佑一般攻有阵法,守有东皇钟,这焉有败北之理?
墨渊回忆到这里便不愿再往下,只因后面的更让人不想面对。心绪起伏间他缓缓将视线从沙盘上移开,微微充血的眼睛刚一阖上就是一阵酸胀。
此时帐帘突兀得被掀开不可避免得钻入了几缕阳光,在这昏暗封闭的帐篷里显得愈发晃眼。
“不是说了,无事不要进来吗?”
墨渊闭着眼也没去瞧是谁,只以为是哪个徒弟又莽撞闯了进来,他有些烦躁故而语气也罕见得带了丝气恼。
“是我的错了,上神莫怪”
墨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下便睁开眼,果然见瑶光笑着站在他身前微微拱手作了个揖。他知晓她的来意却并不想成全,所以也并不似往日的客套
“兄长走了吗?”
“走了”
瑶光也不扭捏径直坐下甚至随意挥手为各自上了一盏茶但听到这话到底愣了愣才回复。
墨渊微不可闻得叹了一口气,折颜的留与走似乎都是好事,也似乎都是坏事。
得益于那许多年痴心不改的爱慕,瑶光看着墨渊冰块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也大概猜到他此刻的烦心。但该说的话还得说不是?于是她到底还是先憋不住开了口
“主帅,我还是那句话。不破不立,唯置之死地方才有后生之可能。
此阵历经四位司战的上古魔神几乎没有破绽,一柱香便会有一种变换且变换无常理可琢磨。阵分八门,唯有一门得生可入阵心破阵,其余七门里又有三门为困阵,两门为杀阵,两门为死阵。
我凭借对阵法的了解也最多只能派人封死两困一死一杀这四阵,剩下的只能硬闯。”
墨渊疲惫得揉了揉额角,克制住自己想阻止她继续说的心。
听到这声“主帅”便知道瑶光的决心,她在提醒他。
当年父神领兵时就说过行兵打仗不可徇私情,失分寸。士兵之职在于听令行事,而将帅当果决明正,为大局而有所舍。
“正因如此,我才不许你入阵。擎苍不知详情又已知阵图出自你之手,定然以为你有破解之法,你若入阵必定是重重埋伏的死阵。”
瑶光听罢抬眼望了望眉眼清俊但几日不曾合眼而显得有些憔悴的墨渊,还是选择别过头,尽力用她能表现出的最平静的姿态去剖析了这件事
“我若不去,便只能昆仑墟,天族,凤族,九尾狐族各入一阵。可你我都清楚天族三位皇子没有单独入一阵的能力,即使侥幸入生门也无法精准破阵,其他人的牺牲就会白费,甚至会白白牺牲一股势力。
东华上次的卷轴也很清楚,现在尚在这战场上的能封印东皇钟的人也只有你,凤帝和狐帝,你们在此之前不能有闪失。”
那日展开卷轴,“合魂”二字映入众人眼帘,东华之意昭然若揭。
东皇钟是死物,无法分辨元神是否为一体,只要是足够的魂力献祭便能成事。若是龙凤九尾狐三族同时出手,或许便不用单独牺牲一人了。当然这也有弊端,比如生生割裂元神之痛,比如境界修为的降低乃至不可逆转…
墨渊身子一僵,向来挺直的腰板似乎都不自觉塌了些。只能任由这只言片语将她自己的生死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的明白,也残忍得打碎他的逃避心理。
其实他如何不知?若是不知便不会难捱至此。他有责任做出于局势有利的决定,可一想到杀阵非伤残不可退,死阵非殒命不可出,他就觉得长久的清醒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兄长为何执意离开去取伏羲琴了。瑶光通透,已不愿再挣扎。若他们都不肯为她博一把那还有何人能去救她?
“我会派人传播消息,破阵之法唯有你一人知晓”
“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
“我心甘情愿”
听到斩钉截铁的五个字,瑶光蓦然抬起头对上了他坚定复杂的双眼。她不是不懂情爱的懵懂稚儿,相反她痴恋多年而不得曾拼命于他的点点滴滴里寻过他心里有她的蛛丝马迹,所以她或许比世上所有人都懂得他的一举一动传达着什么样的情绪。
可她在这一刻却宁愿自己不明白,若此刻他有钦慕之意,那她前世至死方休的追逐便是一场笑话。
“何苦呢?”
明知道擎苍多疑,若放出消息他定然犹疑很大可能性会将半数杀招放在墨渊那边来以防万一,这不是将他自己也陷入险境么?
“你当初又何苦呢?”
何苦舍弃一切去追逐了一个不回头的人几万年,这道理是相通的不是吗?
灯火摇曳,瑶光被身前人的影子笼罩,听得那熟悉入骨的声音在告诉她理由,这是她曾梦寐以求的情话啊
“瑶光,我心悦你。”
她想勾唇笑笑却怎么也勾不起嘴角,心里就像是烈火燃过的灰又被风吹过,只空落落的一片。
她爱了他多少年,前生身死后就用了多少年放下可他怎么能心悦眼里没了他的她呢?
他与她之间似乎总是差了一步,如同日夜交替追逐却永远形单影只,不得圆满。
“墨渊,到底是故情难拾…”
自苍梧之巅后她人前从来都只客气得唤他墨渊上神,没想到这句墨渊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墨渊看着她说完这句话便果断离开的背影苦笑一声,半晌才端起茶盏遮去满身的寂寥酸楚。
茶水入喉,他停顿了一下才喝下第二口
依旧是他喜欢的茶,可凉透了就变成了十分的苦涩。
“真苦”
一声似有若无的嗟叹自唇齿间溢出不知是在叹这茶还是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