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

梅四郎在黎明时分醒来，眼角犹带着未干的泪意。梦中与现实的空荡形成了巨大的落差，让他的心如同被掏空了一块，怅惘难言。那个只存在梦中的太真妹妹，那个他本该拥有却永远失去的圆满人生，在梦中得到了极致的呈现，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那一切，早已随着十年前荒庙中的那场雨，彻底逝去了。

他侧过头，看到枕边那几片已然枯萎的杏花瓣，怔忪了许久。万木春赠予的，不仅仅是一个好梦，更像是一种极致的补偿与温柔的点化。这个梦，让他酣畅淋漓地经历了一场本该属于他和真正柳太真的人生，了却了最深处的执念与遗憾。

而那个与他有十年婚约、最终坦诚相告的“柳太真”，或许从不想做他的未婚妻，只是蛇妖玉京，与他之间，那错位的缘分，也仿佛在这极致圆满的梦境之后，真正地尘埃落定。剩下的，不再是纠结与不甘，而是一种释然的平静，与遥遥的祝福。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起，鸟鸣声清脆。梅四郎深吸一口气，坐起身，将枕边的枯萎花瓣轻轻拢入掌心。他下床，推开窗户，清晨新鲜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他看着掌心的花瓣，良久，轻轻一吹，看着它们飘出窗外，散入晨风之中。

旧梦已醒。

自那日杏花梦醒，那场极致真实的梦境，仿佛将他积郁十年的情感彻底宣泄、补偿，而后归于平静。梦中的圆满是属于他与那个早已逝去的“太真妹妹”的，而现实中的柳大小姐，是另一段与他无关的、属于蛇妖玉京的人生。

那枝带来如此奇梦的杏花，那画中蕴含的生机，都指向她身负异能。长安城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他亲身经历过画皮妖之事，深知妖魔的存在。万木春有此能力，是福是祸，殊难预料。他心中暗自决定，无论如何，要替她保守秘密，绝不将她的特殊之处对外人言。

他虽然不太喜欢学问，但在京中也算得上一号人物，有他庇佑，万木春在京中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即使她得到了皇后的夸奖，在很多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画师而已。

他时常邀她出游，或赏景，或品茗，谈天说地，内容不再局限于书画，也涉及些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万木春面对梅四郎时，话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些，眉眼间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

盛夏之际，正是赏荷到最后时节，下一次再来，大概只能看见一池塘的残荷了，梅四郎约万木春至城郊一处僻静的荷塘赏景。莲叶接天，荷花绽放，清风拂过，带来阵阵清香。两人沿着塘边缓步而行，气氛宁静融洽。

行至一处柳荫下的石凳旁，梅四郎停下脚步，坐在石凳上透过身侧女子恬静的侧颜看向碧绿的池塘，忽然有些好奇。

“说起来，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很特别，万木春，万木争春，听起来，不似寻常女儿家的名字。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万木春闻言，脚步微顿，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荷塘，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回忆：“名字是师父给的。”她轻轻道，“遇见师父之前，我受过很重的伤，几乎性命不保，前尘往事，大多放下了。是师父救了我，将我带在身边。他说，既入他门，便如枯木逢春，当抛弃旧日病害，迎来新生。便取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句诗里的意境，为我取名‘万木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