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

就在他院墙角落，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不知何时，竟生出了一株新柳。柳树不过一人多高，枝条柔嫩，绿叶婆娑，在初夏的微风里轻轻摇曳，焕发着勃勃生机。这柳树出现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常理，仿佛一夜之间破土而出，长成了这般模样。

梅四郎不是愚钝之人，他立刻联想到了柳家，想到了“柳太真”。他怔怔地看着这株突兀出现的新柳，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缓缓走过去，伸出手，轻轻触碰那柔嫩的柳条。柳条无风自动，轻轻拂过他的指尖，带着一丝清凉的安抚之意。

他站在柳树下，望着万木春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她为何会死而复生？又为何会以万木春的身份归来？这些疑问依旧存在。

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如果万木春真的是太真妹妹，她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又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定然有她的缘由。那个梦境，那幅画，这株新柳，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莫要追问，莫要深究，能得此重逢，知晓她尚在人间，且过得似乎不错，已是上天眷顾。

重要的是，她还活着。他们重逢了。折柳相送，是她想要离开了。

梅四郎轻轻抚摸着柳树柔软的枝条，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如同梦中那般、卸下所有重负的、释然的笑容。

他缓缓走回房中，重新拿起那幅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画中的“他们”笑容温暖，岁月静好。他将画卷轻轻卷起，极为珍重地收入一个紫檀木盒中，与那几片早已干枯的杏花瓣放在一处。

无论她是如何活下来的，无论她如今是人是妖还是仙，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太真妹妹，真的回来了，哪怕只是以这样一种隐秘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圆满的告别。

万木春离开梅四郎的视线后，并未走向城门方向，而是穿街过巷，身影几个闪烁，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城南那处僻静的院落外,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柴扉。

院中，赤练正与柳太真坐在石桌旁。石桌上置着一壶清茶，两只茶杯，赤练指尖随意拨弄着琴弦，流淌出不成调的零散音律，柳太真则微微侧首，似在聆听，又似在出神。午后的阳光透过海棠树的枝叶缝隙洒下，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气氛安宁得仿佛一幅静默的画。

万木春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这份静谧。赤练抚琴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望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柳太真也闻声转头，看到万木春的瞬间，她心头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万画师？”柳太真起身，有些疑惑地开口。她不解这位名动长安的画师为何会突然来访，且是如此悄无声息。

万木春并未立即回答柳太真，而是先看向赤练，唇角含着一抹清淡而略显疏离的笑意，微微欠身,“赤练先生。”

赤练目光落在她身上，缓缓起身，神色间少了几分平时的温和，多了几分郑重：“画师驾临，有何指教？”他感知到万木春身上那浓郁的、蕴含着无限生机的草木清气，以及举止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从容，平静安宁，似乎带着淡淡的禅意，让赤练无端生出几分亲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