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离许庭空住的房子就只有一百来米的距离。里面空荡荡的，只能听见许庭空的鞋子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和老板刷的短视频的BGM。
许庭空瞟一眼墙上的钟。这个点，那些经常光顾店里的中老年人都已经打完麻将回家吃饭了，据他的经验，距离下一场麻将开始还有一个小时不到。
随便找了瓶厨邦，扫码，付款，离开。动作一气呵成，作为这家超市十几年的顾客，这里东西的价格，许庭空可谓了如指掌。
老板全程都没有抬起头看过许庭空一眼，按他的话来说，只要听到从远处传来一深一浅，沙沙的脚步声，那绝对就是许庭空来了。而且他只要看许庭空一眼，就知道他想买什么。
“庭空，你要读高二了吧。”老板忽地抬头，看向许庭空的背影。
许庭空一愣，回过头去给老板一个熟悉的微笑：“嗯，很快啊，再2年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这时间过得。”
“出去好啊，年轻人就要出去见见世面。”老板随手放下手机，摸摸胡须，笑道，“这么多年，我看到好多像你这么大的娃娃，从一点点大的小朋友长大成人，然后出去咯。”
“出去干嘛呢？”许庭空一如既往地没头没脑起来，“我以后啊，要是有大学读，就去一家卖零食的公司跑销售，天天给您店里进货，要是大学没考进，那我就给您看店，您到时候给我一点工资，能吃得饱饭就行”。
“臭小子。”老板笑着白了他一眼，“我都一把年纪了，没啥出息，但是你要给你爷爷，你爸爸，争点气，知道不？卖东西有啥出息”。
许庭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杵在原地发呆。
气氛陷入尴尬。
虽说高一已经读完，但是许庭空还是处于迷茫期，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将来要读什么专业，想考哪所大学。
许庭空曾经想过当医生，救死扶伤，华佗再世。但是看到字典厚的医药类专著时，他的臆想就被彻底粉碎了，他觉得他跟背诵记忆类上辈子铁定有血海深仇。
他也想过当公务员，每天坐办公室，舒舒服服等钱拿。但是高一的政治背诵再一次把他强行拉回现实。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课本上的政治跟社会时政，是两个东西。
现在，他又想当教师，桃李满门多好。但是又不知道将来教哪个学科。
许庭空就是这种人，三分钟热度，总爱把口头放在行动之前，说永远大于做。还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也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包括他的学业。
尬尴的气氛中，许庭**然想到了去年跟七七的对话。
“哎，问你个事儿呗”。
“啥”？
“你想好七选三选什么没”。
“不知道”。
“要不要跟我一起报生化地？以后也好有个伴儿”。
“哦，好”。
之前是七七有想学医的想法，让许庭空也萌生出学医的念头，但是随着学习的深入，他发现生物跟化学完完全全就不适合自己，尤其是有机，简直就是许庭空的一生之敌，为了学好这个，他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精力。
更别说生物。自己当着个生物课代表，想想也要争点气，平时背生物，刷生物题的时间远大于其他科目，但每一次的分数都没上90，这让他很是颓废。
而且自己想选生化地的很大部分原因，是自己对七七那时的感情。
难道不是吗？
再看看现在自己选的——物理历史地理，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过去的记忆如幻灯片般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浮现。
“那个，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说”。
“什么”？
一阵沉默
“我盲猜是分手吧”。
“嗯”。
又是沉默
“为啥”。
“没什么，就是不想谈了”。
“你真的要分”？
“嗯”。
“我无所谓，但是我只想说，我高中只追你七七一人。”
“啊这，你别这样”。
“就这样吧，我真的无所谓，现在你自由了，哈哈”。
真的无所谓吗？
如果是，那他就不是许庭空了。
也许在女孩看来，分手跟家常便饭一样，尤其是这种对方主动追求自己的。
可能睡个觉，吃个饭，第二天起来又是干干净净一人。又能去追自己喜欢的异性，又能没心没肺地去调戏自己闺蜜的对象。
但是在许庭空这种高中男生的眼中，自己主动追求的女生，就是唯一。
对此，蒜头王八曾简短地概况了这种人——
舔狗。
对此许庭空不以为然——当舔狗，我也要当最耀眼的那一条！
这让蒜头王八一度无语。
“哟，”老头见许庭空发怔，连忙拿手晃晃他眼睛，“晃神啦？是不是晚上学习太累了？阿伯这边新到了点功能饮料，你要不拿点去？不收钱。”
许庭空回过神，眨眨眼，冲着老板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推辞道：“大可不必，我只是想起了一段心事，谢谢老板”。
“害，”老板看向许庭空的眼神突然变得同情，“小小年纪就有心事，太可怜了”。
高中生就不能有心事吗？
许庭空被老板的目光看着浑身起鸡皮疙瘩，忙找个理由逃出了小店。
他将酱油瓶子斜靠在左肩，左手插口袋，深一只脚，浅一只脚，一路上吹着口哨。
跟个地痞流氓一样。许庭空自嘲地想着。
之前的他，路上遇到小姐姐或者小妹妹，他都会做出这种动作，自以为潇洒英俊，能赢得小姐姐小妹妹的回头。
后来他觉得这简直就是迫害妄想，甚至还有点中二。
于是现在这种动作只会在无人的道路上出现。
这就是许庭空，多面派，处世圆滑，欺软怕硬。
这也是他的英语老师给他归纳出来的“特点”。
但是自从上了高中，许庭空就感觉自己变了，尤其是在情感上，看着高中同学每天当着自己的面儿，捏脸拉手要贴贴，他从刚开始的羡慕，逐渐趋于平淡。对于周围女同学时不时的交谈，他也是爱理不理。
尤其是跟七七分手之后。
他总感觉自己像是个看破红尘的出家人，加上自己比同级的人都打上一岁，她对周围同学的感情生活仿佛望眼欲穿，嗤之以鼻。
“高中当然要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啊，虽然走到最后的几乎没有。”许庭空经常跟蒜头王八正儿八经地讲道理，“要知道能跟初恋结婚的概率，是0.005%”。
“我跟七七已经谈过了，接下来好好读书就好了”。
到家，把酱油放到厨房，望着老妈忙碌的背影，许庭空随口问道：“我爸还没下班啊”？
“他？”老妈手上的活儿不停，“他一下班就到你外婆家打麻将去了，管他那么多”。
许庭空汗颜。
又是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味道。
他有时候真感觉他不像是他爸生的。吃喝嫖赌抽，除了嫖，他老爸几乎全占了，加上厨师的职业，身上总会有股油腥气和汗臭味。家里到处都放满了待换洗的老爸的衣服。天气一闷热，家里就弥漫着一股类似臭鸡蛋的味道。
而且老爸一喝酒就控制不住自己，发起酒疯就像小鬼子进了村。
不，是喝醉了的小鬼子进了村。
除喝酒，老爸还喜欢打麻将，但是技术又不行，每次总要输个三四百，多的时候输了近一千。但是他自己却无感，越输越爱打。就像打LOL，又菜又爱玩，有的人一个赛季玩了780场的塞纳，出门第一件还是多兰剑，都不知道控魂，段位还在黄铜。
输一把LOL，掉的是分。输一把麻将，没的是钱。
许庭空心疼那些无辜的钱。
时间长了，许庭空外婆家的那群大爷大妈们，最喜欢的就是听到许庭空爸爸汽车熄火的声音。只要他爸一在家休息，准会有一个电话打到家里，邀他去打麻将，而他老爸也经常单刀赴会。
儿子跟爹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不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许庭空觉得自己就很正啊。
回到房间，许庭空一如既往地咸鱼一样摊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望向远处逐渐坠下的太阳，看着金黄的光逐渐暗淡，暮色开始浮现。
低头打开手机，QQ依旧风平浪静，该出现的人的头像依旧暗着，只有热点新闻，QQ看点在那里狂跳，以平均十条每分钟的速度刷新着。
许庭空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荒废，他有好多事情要去做，复习，做题，备考，等等，但是他就像一个发条机器人，一定要时不时地给来上怎么一股劲儿才能继续运作，而每次这股劲儿又短又无力，没了支撑，他就很快软了下去。
太阳终究沉甸甸地坠落山底，一轮冷月续了上来，被夹在几片冻云之间。
风轻起，蝉微鸣。
六月的风依旧让许庭空感到些许刺鼻，他忍不住地抽抽鼻子。
“吃饭了。”楼下传来老妈的吆喝。四仰八叉的许庭空费力从椅子上挣扎着下来，关上窗户，捞起掉在桌子上的拖鞋，带上了门。
餐桌上准备的依旧是那老三样——豆腐，土豆，南瓜。
这是老妈多年不变的减肥餐。
许庭空对此早已麻木，其实老妈是很会烧饭的，但是自从他体重快要赶上自己的身高时，许庭空就再也没在自家餐桌上见到过一顿肉，甚至连油都很少见。
哦对，顺便提一句，许庭空身高一米七还不到。
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高一还能找得到对象，而且，他的前任——七七，还是他的初中同班同学。
这女的绝对瞎了眼。
看过许庭空真人照的蒜头王八感慨万分。
许庭空还没有告诉过蒜头王八，其实他初一的时候就谈过一个，只是那时候的对象，是许庭空的同班同学，也是七七的好闺蜜。
简单味乏的饭餐，没有太多的交流，母子自个往碗里扒饭，谁都不吭一声，匆匆了事，好像晚饭就是一个任务，结束了就行。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许庭空老妈经常在邻居面前抱怨，说许庭空好多学校的事情都不肯主动跟她说，性格也越来越叛逆了，说他几句就要翻脸，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许庭空对此表示沉默。
他其实很想分享，也很爱这个家的。
许庭空知道自己的父母没有太高的文化，母亲初中毕业，为了给舅舅上学就早早上社会打工。父亲勉强算读过一点高中，但也就是一个厨子，平时最多也就写写菜单。甚至老爹老娘这一对儿都是许庭空的舅舅给撮合的。两人加起来的年收入本来就不高，勉强混个小康。
小学的时候，许庭空对家庭的文化教育程度并不上心，他觉得读书是他自己的事情。
上了初中，他看到同学们交上去的个人资料里父母这一栏，要么就是大学大专毕业，研究生硕士文凭；要么就是在什么什么国企上班，在哪家医院当医生，在什么学校当老师。这也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了自身家庭与别人的差异性。甚至还让他一度在同学面前格外自卑。
尤其是同学们发的QQ空间，各种旅游，美食，等等娱乐活动的秀照，让他深深感受到了自己与别人物质上的不同。
许庭空知道，这种心理，叫攀比。
所幸他没有过度沉浸在这种心态中，反而还一度成为他前进的作用力。
但可惜，事与愿违。
当努力与回报不成正比时，一切的外来因素都会化作反作用力，结结实实地给许庭空的内心世界来上一拳。
而望子成龙心切的父母，也将许庭空的考试失利，归结于电子设备，游戏，恋爱，小说等等不良因素上。
谁不想出人头地？谁不想春风得意？
有多少个煎熬的夜晚，许庭空做梦都梦见自己中考超常发挥，考进重点，狠狠打了看不起他的英语老师的脸。他每时每刻都比别人更盼望着出人头地，让父母能在别人面前也骄傲地仰起头，吹嘘他们的儿子也是重点中学的学生。
但很可惜，事与愿违。
那些梦想的，幻想的，妄想的，终是化成了一团泡沫，一戳就破，一触即碎。
中考，他最有把握的语文，仅仅考了90分，初中三年，语文分数从未下过105的他，中考戏剧性地仅有90分。
更好笑的是，他离区重点的分数线，仅差一分。
仅差一分，那便是一道鸿沟，他尊严上的鸿沟。
多舛的命运，在许庭空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到了高中，许庭空本想继续努力，超越那些高进重点的人。他买了诸多课外资料，每天坚持在7点前完成学校作业，完完全全利用碎片化时间，争分夺秒地学。
结果却是换来期末考试全市1400多名的成绩。
他自诩的努力，奋斗，拼搏，最后却只是换来了一个屁。
父母的焦虑，老师的不重视，名次的落后，这三座大山将许庭空骄傲的脑袋死死地埋在了沼泽里。
“我也想考出好成绩让我爸妈开心开心啊，但是我是真的没办法啊。”许庭空在日记里写道，“数学一到大考就不及格，连题目都读不懂，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具有恐考的体质”。
对于父母，虽然父母出身不好，但是他也没有半点废话。
每周五放学，许庭空总会给老妈从学校门口带一杯奶茶——用他一星期省下来的零用钱。晚上老妈下班，他又给老妈按摩，面子上不好说想给老妈多按一会儿，他就挑个尽量长一点的视频，一边看一边给老妈按，装作自己是被视频所吸引的样子。
是的，许庭空很爱这个家，但只是出于不知道怎么表达，还有青春期的男孩子，那份所谓的面子。
他很想跟父母分享日常的事情，但是每次分享每次话题都会回归到许庭空的学习跟成绩上，搞得双方都很不愉快。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学校，没有考试，没有竞争，那他一家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
许庭空单纯地这么想。
饭后，许庭空跟老妈继续各忙各的。许庭空溜回房间，手机屏幕亮着，一个粉红头像跳动。
许庭空急不可耐地打开锁，切进屏幕，不过粉红头像已经暗淡，留给他的只有一条未读信息。
“好啊，当然去”。
许庭空等了5个小时，终于等到了七七的一条简短的回信。但是这条回信好像有什么特殊的魔力，能一扫许庭空的疲倦。
他慢慢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悠闲地躺在床上，吹着胜利的口哨，得意地发出笑声，摇头晃脑。好像是打了胜仗的法国士兵。
看来，蒜头王八说他是舔狗一点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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