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死两茫茫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云娘来李家已一年光景，长生时常买些时鲜果蔬，钓几尾鱼或去镇上割几斤肉回来交给云娘，云娘精心烹好，三人围坐一起，边吃边闲话家常，其乐融融。

许是心中喜悦，李母竟一天好似一天，长生也整天乐呵呵的，偶尔还哼几句渔歌，家里时常回荡着母子二人的欢声笑语，冷清凄惨的景象仿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有一点母子二人很头疼:云娘从来不苟言笑，她把家里打理地井井有条，对义母百依百顺、孝顺有加；对义兄关心照顾、体贴入微，但她总是愁眉紧锁、郁郁寡欢，闲暇时经常呆呆出神，有几次还偷偷抹眼泪，问她有何心事也不说，只是眼见得一天天地消瘦。

长生娘见云娘日渐消瘦很是心疼，她本是吃斋念佛之人，最是慈悲善良，云娘现如今又是她女儿，自然十分关切。天天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好吃的好用的总是先紧着她，三天两头让长生带她去集上逛，碰上她不想出门的时候总是叮嘱长生买些新鲜玩意回来送给她。云娘本是命运多舛之人，父母早亡、婆婆厌憎、夫婿又生死不明，一生如浮萍飘零，尝尽世上疾苦，哪知人间温暖。长生母子如此掏心掏肺对她，时日一长，感情日渐深厚，她自小缺乏母爱，对义母尤其依恋，只盼着永远在她膝下承欢撒娇。

一晃到了次年女儿节 ，这天天气郁热，庭外花木茂盛，瓜果飘香。吃过午饭，长生娘早早准备好了针线摆在葡萄架下的几案上，只等月亮出来好让云娘拜月乞巧。她摆了四色干果，寻思着再做几个小菜，温壶酒，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个节。她去盛酒时发现家里酒已喝完，当即叫来长生让他去街市上沽酒，长生领命怀抱一只酒缶，喜滋滋地出门而去了。

她看着长生远去，来到云娘卧房外轻轻扣了扣门，喊了两声，里面没有答应。云娘今天一早起来就不对劲，恹恹的，眼圈红红的，样子倒像是哭过，午饭也没吃两口，推说头晕，回房早早歇下了，只说晚上再出来拜月。她心下疑惑，又喊了几声，云娘在里面弱弱地应了一句，声音极是不对。她用力把门一推，径直走了进去。

她走到云娘跟前一看，大吃一惊。只见她躺在床上，发髻散乱、泪流满面，眼睛又红又肿，嘴唇干裂，枕头已经湿透，哪里还有个人样？她握住云娘的手惊声道:

“云儿，你这是怎么了？有啥伤心事给娘说道说道，何苦这样糟践自己？”话还没说完，自己倒先落下泪来。

云娘知母亲心疼自己，心想自从来到家里，老人家没少为自己劳神，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让她为自己伤心难过，心里实在不忍。转念又想，给母亲说说也好，这些事多年憋在心里，早已不堪重负。于是一五一十地把她和陈云落的过往以及自己的遭遇给母亲慢慢道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时间倒回到十年前。

汴京.郊外

陈孟二人被几个蒙面人追赶，云落不停地挥鞭拍马疾行，那马吃痛受惊，不慎失蹄，连人带车一起坠落断崖。当时云落先摔了出去，眼看就要坠入崖底，却被紧紧尾随的一蒙面汉子出手所救。原来这些蒙面人是陈母重金所雇，她对晚云恨之入骨，授意这群人设法把两人分开，把晚云掳走卖了，好断了云落的念想，哪成想两人形影不离，须臾不曾分开，蒙面人只好一路追击，却把两人逼得坠了崖。云落受到过度惊吓已昏迷，被救之后那群人带他匆匆离去。晚云随马车坠入崖底，在下坠的过程中，被几处盘根错节的虬枝阻挡，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她蜷在马车上只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醒来到处找陈云落，哪里还有人影？她又惊又怕，放声大哭，恰巧被一对采药晚归的中年夫妇听到，把她救下。

她恳求那对夫妇帮她找寻云落，三人把偌大的崖底寻了个遍，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当即便要自寻短见，被那好心夫妇苦苦拦下。是夜，她在那夫妇家借宿一晚，次日拂晓便拜别他们辗转回到了家。

她星夜兼程赶回家，却看到府上哀乐声声，一众家丁仆从俱是白衣麻布在身，大骇:难道是婆母……？她拖着浑身是伤的虚弱身子欲进门探问究竟，哪知管家率两个家丁拦住了去路，她正待理论，婆婆却拄着拐杖，满脸寒霜走了出来。一见她就大骂灾星，言说都是因为她，云落才命丧黄泉，告知她云落大殓已毕，正待把灵柩抬往祖庙，停放两日出殡。言罢扔给她一纸休书，命她速速离去，从此莫要踏入陈家半步，更不要去送殡，以免扰了云落清净。

她闻言如五雷轰顶，猝然倒地，只觉一颗心跌入了冰窟，冷到了极点。泪水止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五脏六腑俱痛，痛到窒息……大悲之下，她万念俱灰，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管家悄悄追出去，塞给她三十两银子，无奈地叹口气， 劝她远走高飞。她眼里噙着泪冲管家摇摇头又点点头 ，看着眼前的一切，想哭，却哭不出来，云落猝然离她而去，她的一颗心已被掏空，魂儿也随他去了，只空剩一副躯壳。她仿若孤魂野鬼，在街上移动着、游荡着，像一片飘零的枯叶，不知去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