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微暗的房间里,他缓缓睁开的眼睛带着如星辰般明亮的碎光,就那样静静地凝望着她。
他虚弱地伸手拂去她的脸颊的泪珠,轻笑道:“阿蓉,笑了笑好吗?”
苏子蓉心痛地握住他贴在脸颊的大掌,牵强地扯着嘴角,聚拢在眼眶的泪水不断往下坠,顺着脸颊流到下颚,最后冰冷的砸在他骨指分明的指尖上。
他见她这样,心颤的厉害,那股的疼痛牵扯到周身血肉,连带着嘴唇都抖动起来,呼吸紊乱:“阿蓉,这一世欠你的承诺我恐怕要食言了,下一世我再来寻你。好了好?”
她拼命地摇着脑袋,死死地攥紧他的大掌,哽咽地拒绝道:“不要!我不要!阿琛,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谢景琛眼眶含泪,惨白地薄唇崩抿成一条线。
他真的好恨上天的安排,好恨命运的不公!
好不容易才拥有了来之不易的幸福,转瞬之间,一份胃癌晚期报告将他打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黝黑暗沉的瞳孔倒影着她的泪面,谢景琛只觉得胸口处疼得快要窒息过去。
“阿蓉,不哭了,好不好?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有任何问题都交给欧侗。不要一个人傻乎乎的冲到最前面,不要让自己受伤,听到了吗?
水果一定要记得洗下再吃,头发一定要吹干再睡,在屋子里一定要记得穿鞋子,晚上睡觉一定不要再蹬被子,就算睡不着也不准偷偷去喝酒,一定一定要乖乖听话,照顾好自己……”
字字哽咽,夹杂着强忍不住的不舍声和呜咽声。
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上的气息也在削弱。
最终冰冷的气息席卷了他的身体,他闭上了依依不舍地双眸,永久的睡了。
“阿琛!!!”嘶吼声如同濒死的悲鸣,被留在世间的苏子蓉发出凄厉的嚎啕,“阿琛!不要留下我,不要!!”
欧侗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低头捂住了脸,慢慢转过身,靠在了墙壁上,整个人都萎顿了下来。
苏子蓉紧紧地抱住他渐凉的身体,汹涌的泪水打湿了了他的上衣,发了疯似得哀喊着:“阿琛——”
苏子蓉陷入无助惶恐中,像是被抽走支撑的稻草人,她茫然地瞪大双眼,发软着身子去寻找可以解脱痛苦的利器,哑着嗓子喃喃道:“阿琛,你等等我……”
苏子蓉拿起相框“砰!”刺耳的一声。
“哗啦——”相框中的玻璃落在地面上破碎。
她低头看着四分五裂的玻璃碎在地上,像是疯了一样,瘫坐在玻璃碎屑的地上。
下一秒,血腥味充斥在整个房间里,她伸手摸索到一块大小刚好适合的玻璃片。
欧侗眼睛放大,身子不由地跑过去,一把握住将要划破她脖子动脉的手腕,心痛地皱着眉头喊道:“夫人!”
苏子蓉发疯似地挥舞着双手,撕扯着嗓子:“放开我!我要去找阿琛!!放开我!!!”
欧侗一咬牙,双手用力一收,试图让她通过痛感恢复理智,湿润着眼圈道:“夫人,小少爷还需要你!”
“啪嗒!”攥紧在手心的玻璃掉落在地上。
苏子蓉身子剧烈颤抖,哽着嗓子一遍又一遍的叫着“阿琛”,眼泪淌进嘴里与喉咙里的血融合在一起。
门外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子,昏暗的光线下,那张漂亮的小脸上一双黑亮的瞳孔失去了平时的光泽,乌泱泱的像是被水雾晕染,此刻带着水光。
心口里蹿着一股又酸涩又难于言语的痛苦,难受他眼眶止不住流出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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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侗搀扶着她坐到沙发上,简单地给她处理一下伤口,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到她面前,轻声道:“这是总裁写给你的。”
苏子蓉微微抬起红眸,目光紧紧盯着他手中的信件,颤抖着带有血渍地手接过。
欧侗默默地退出了屋内。
眸光一惊,还未来的及开口,谢子瑾抿了抿小嘴,沙哑地问道:“爹地他不会再醒来了,对吗?”
欧侗心里堵的难受,蹲下身子,颤抖着声音道:“总裁他只是去其他地方治病了,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小少爷要快快长大好保护夫人。”说完眼眶酸的发红,心疼的要命。
谢子瑾抬眸凝视着欧侗,有些发抖的手紧紧地攥着,一字一句问:“真的吗?”
欧侗勉强牵着嘴角,微微一笑:“嗯,真的。”
他牵起谢子瑾的小拳,尔后一丝苦涩绕在心头,淡淡道:“总裁的书房里有专门留给小少爷的东西,需要小少爷你亲自过去拿。我们等夫人心情好点后再进去找夫人,可以吗?”
谢子瑾点了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欧侗牵着谢子瑾来到谢景琛的书房,然后从后面的书架中的暗格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黑色木盒。
谢子瑾伸手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黑金色的曜石戒指,一份Shengshi- Group旗下的所有股份书,R城的全部地契合约,谢景琛手中掌握的全部人员名单,一封留给他的书信。
“阿瑾
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爹地已经离开你们去很遥远的地方,不用伤心难过。你要努力成为比我还要精明、厉害的人,保护好妈咪,保护好自己。
Shengshi- Group的存在每个国家的劲敌,在你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之前,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隐藏自己的多重身份,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
在这个世界上,金钱与权利才是至高无上的法则。
你必须要成为一个毫不手软而又完美的掠夺者!
七大洲都有属于Shengshi- Group的隐藏暗线,盒子中的那枚黑金色的曜石戒指就是能掌控所有暗线的指令戒。
与此同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要听从欧侗的安排不断的去磨练自己,让自己成为实至名归的Shengshi- Group下一任总裁,成为所有人的绝对控制者。
阿瑾,任何竞争都不是一场轻松的布局,而是变幻莫测、需要集中注意力、不断做出决定的。
否则,稍不留神你就全盘皆输输,尸骨无存。
阿瑾,若是有人不服从命令,直接除掉。你要知道心慈手软终有一天会害了自己,守护不了你自己所爱的人。你必须学会心狠、冷血,让他们对你永远又绝对的臣服。
原谅爹地的自私,这件事不要告诉你妈咪。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不公平,但是爹地没有其他选择。
阿瑾,爹地不在的这么长时间,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咪,保护好妈咪。”
谢子瑾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信,鼻翼轻轻扇动着,好像有点委屈。
欧侗垂眸看着他轻叹一声,心里溢起一股无以言喻情的心疼感觉。
他只不过年仅八岁的小孩子,一瞬之间,经历了父亲离世,母亲自杀。
现在又让他担任起巨大的责任,不免有些心疼。
谢子瑾忽然抬头看他,那如雕刻般的五官几乎与谢景琛一模一样,目光闪烁着如猎豹一般的光彩,开口道:“欧叔,安排好爹地的一切后,便按照他期望的开始进行。”
欧侗黑眸闪过一丝诧异,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口吻,仿佛再次看到了谢景琛一般。
短促的愣了几秒,点头回答:“好的,小少爷。”
在灯光下反射下,谢子瑾着一层薄薄的如玉般润泽的光晕,透露着王者的圣辉。
为了妈咪,自己必须要成为爹地所期望的样子,这样才能有足够强大的能力保护妈咪,保护其他人!
无形的压力,无形的责任被他小小的肩头扛起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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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温热的液体再次涌上眼圈,苏子蓉强行压下去,颤抖着指尖打开了信封。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语气,仿佛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温度。
“阿蓉
你看到这份信时我已经离开了你的身边,我多想自己能陪着你度过余生,只可惜命运多舛。
当我查出自己已经是胃癌晚期,我整个人跟疯子一样失控、绝望、痛苦、惧怕笼罩在我身心。
阿蓉,我曾考虑过要不要再次把你从我身边推开,但又很快,我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我离不开你,也正如你舍不得我。
阿蓉,原谅我自私的把你困在我身边,像是个小偷一样小心翼翼的窃取着仅剩不多的时间。
死亡来临之际,我担心地怕你想不开会随我而去,却又害怕自己不在的这么多年里你会爱上别人。第二种的结果,是我无论无何都接受不了的。
是的,你没有猜错。
阿瑾,是我最后的一步棋。
我试图阿瑾来捆住你一生,见他的眉目与我越来越像,我心里的不安终于放下,我期望着你每次看着阿瑾,能不能想到我?
每当我想阿瑾可以陪着你度过余生,我的心就会妒忌地发狂,却又悲哀地发现自己也改变不了,只能幻想着阿瑾换成我那该有多好!
阿蓉,对不起,曾在A国带给你的伤害,我悔之不及。
阿蓉,对不起,最后一次的算计你,我迫不得已。
阿蓉,别让阿瑾像我一样,陪着他开心的度过余生,一直走下去。
黄泉路太脏,我先过去帮你清扫。
地狱又太冷,我先过去帮你暖热。
我会一遍又一遍念着你的名字,让自己能记得再牢些,这样下辈子我能在所有人之前寻到你。
阿蓉,我爱你,生生世世!”
苏子蓉将信按在胸口,试图透过它感受着谢景琛残留在信上的余温与柔情,小心翼翼的像是抱着一件易碎品。
她心里承受着大痛,难过在心里无处宣泄,这一刻身体像是被千刀万剐,疼的她浑身颤抖。控制不住情绪,孩子一样的痛哭流涕,视线模糊了,聚拢在眼眶的泪水不断往下坠,哽着嗓子一遍又一遍的叫着:“阿琛……”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的明白,菲利普当初的那句“你跟他注定注定不会幸福”
胸口上像是破了道口子,寒风止不住的灌进去,生疼生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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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谢子瑾只穿了白衬衫,开着三颗扣子,袖子半挽,露出左手腕上的名表,双手兜在西裤袋里,身形修长又挺拔如松,匀称又显得一丝不苟。
迈着修长的双腿走向后花园的亭子,目光停留在白枫木椅的苏子蓉身上,温暖的阳光洒落她的秀发上,恬静又温软。
谢子瑾坐在她旁边的木椅上,双眸深邃又温润道:“妈咪,你又在这里睡觉,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苏子蓉缓缓睁开眸子,嘴角轻扬道:“阿琛说我可以小憩一会儿。”
谢子瑾瞳眸黑得像无底洞,静静地看着苏子蓉。
自从谢景琛离世后,苏子蓉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原本乌黑的秀发也在不知不觉间夹杂着银发。
她有时会常常自言自语好一会儿,记忆也出现了混乱。
医生着她这是心郁成结,无药可解,无药可救。
渐渐的,她有时候还会错把谢子瑾当成谢景琛,甜甜地唤他“阿琛”
“咳咳,咳咳咳...."她咳嗽了几声,只感觉到一股腥甜味从喉咙里蔓延出来。
谢子瑾瞳孔一缩,站在一旁的女仆赶忙上前递出干净的手帕。
苏子蓉抬手抹了一下嘴角,淡淡一笑。
她比他多活了十年,也受心病折磨十年。
她有时候再想,阿琛是不是故意要惩罚她当年那两枪,所以才让自己生不如死的活着。
谢子瑾眼尾泛红,帮她擦拭着嘴角的血液,语气生硬而霸道:“妈咪,你再不听话以后不让你出来晒太阳了!”
苏子蓉轻笑一声,道:“妈咪没事。”
谢子瑾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苏子蓉已经移开的目光,盯着亭子外面的草莓园,笑了。
仿佛看到了谢景琛正在向她进来,完美无缺的轮廓,薄唇挂着淡笑。
谢子瑾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黑眸微微眯了眯。
握住她骨瘦如柴的纤手,声音很低,也很有磁性道:“妈咪,我们回去吧。”
苏子蓉侧过脸,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轻言轻语道:“阿瑾,妈咪不希望你活成下一个阿琛。妈咪只希望你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有着属于自己喜欢舒适的生活方式。”
谢子瑾感觉心脏被猛击了一下。
可惜,一切都晚了,他最终还是活成了下一个‘谢景琛’
“阿瑾,不要再参与那些事情了,如果有机会回一趟A国吧。找莫北叔叔他们,像一个正常的孩子去上学,谈恋爱,结婚,生子。
你不能一辈子都为了别人而活,妈咪走后为自己而活吧!”
谢子瑾身子一僵,薄唇紧抿着:原来妈咪一切都知道……
苏子蓉躺在白枫木椅上,脸上挂着释然的笑容,低声喃喃道:“阿琛,我来找你了……”
谢子瑾听到她最后的话语,感觉自己的灵魂里好像灌进了冰冷的空气,他说不出一个字,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最后,他看着她缓缓闭上了眸子,带着笑意离开。
她走的很安详,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一般。
谢子瑾紧紧握住她有些发凉的小手,盯着她的目光瞬间失去了神采,变得灰扑扑的。
心口轰然裂开一道口子,越撕越大。
下一秒,压抑在心口无处宣泄的痛苦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他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身躯剧烈颤抖。
视线模糊了,聚拢在眼眶的泪水不断往下坠,顺着脸颊流到下颚,最后冰冷的砸在白枫木椅上,嘶声竭力地痛哭着。
2019年3月12日是苏子蓉与谢景琛的初遇,而后苏子蓉死于3月12日,终为这场轰烈而又震撼的爱恋画上圆满句号。
始于初见,终于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