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身世悠悠何足问

"杨康、杨康……"

梅若华两瓣干裂的唇轻轻碰出这两个字，不知缘何，便觉得这人自己见过似的。想了一会儿，索然无绪，忽而记起了身处何地，昂首冲郭靖道："臭小子，你怎么跑到王府里来了？"

郭靖不语。

梅若华也不是真的要问他，自顾自道："当年贼师哥死后，我在沙漠中挖了个坑，把师哥的尸身埋在里面。我瞎了眼睛，每日里单是寻找饮食也难得很，只好向人乞食。幸好蒙古人心好，见我是个瞎女子可怜，倒肯施舍牛乳、牛羊肉、面饼给我。就这样，我在大漠中苦挨了几年。这一天，我在山洞里练功，忽听到大队人马经过，说的是大金国女真话。我出去向他们讨东西吃。带队的王爷收留了我，带我到中都王府来。"

"想必是六王爷完颜洪烈。"郭靖在蒙古曾与他会过面，不仅如此，还坏过这人的一场阴谋。

——妄想离间蒙古各部落的阴谋。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位王爷是大金国的六王子赵王爷。我在后花园给他们扫地，在后园中找到一个废置了的石洞，就住在这里。晚上偷偷练功夫，这样练了几年，谁也没瞧出来，只当我是个可怜的瞎眼婆子。"

郭靖实没想到当年蒙古一战过后，梅若华竟有此经历。倘她并未害死五师父，何尝不使人生怜？

他想到这儿，转头看了一眼如今的梅若华，洞口遗落月光下，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一双瞎眼黑如深渊，当真是人如其号，"黑风双煞"。

不人不鬼。

梅若华幽幽道：“那天晚上，唉，那顽皮的小王爷半夜里到后花园找鸟蛋，他一声不响。我瞧不见他，他却见到了我练银鞭，缠着我非教不行。我教了他三招，他一学就会，真聪明。我教得高兴起来，什么功夫也传了他，九阴白骨爪也教，摧心掌也教，但要他发了重誓，对谁都不许说，连王爷、王妃也不能说，只要泄漏了一句，我一抓就抓破他天灵盖。"

"其实小王爷练过别的武功，还着实不低。他说：‘师父，我另外还有一个男师父，这个人不好，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师父你。我在他面前，决不显露你教我的功夫。他可比你差得远，教的功夫都不管用。’哼，小王爷说话就叫人听着高兴。他那个男师父决非无能之辈，只不过我既不许他向人说跟我学武功，我也就不去查问他的男师父。"

听到这儿，郭靖若有所思。他人虽憨直，但其中人物他还是慢慢地捋了出来。

"完颜洪烈的儿子，就是完颜康。完颜康的师父……"他搔搔脑袋。

"不是丘处机、丘道长么？"

“又过几年，小王爷说，王爷又要去蒙古……”

“是了。”郭靖想，“这应当是我首次见他。”

梅若华道：“我求王爷带我同去，好祭一祭我丈夫的坟。小王爷给我说了，王爷当然答允。王爷宠爱他得很，什么事都依从他。贼汉子的坟，当然不必祭了。我是要找江南七怪报仇。唉！运气真不好，全真七子竟都在蒙古，我眼睛瞧不见，怎能敌他们七人？那丹阳子马钰的内功实在了不起，他说话毫不使力，声音却送得这么远。”

郭靖悠悠出神，想起蒙古高崖上，马钰道长和师父们冒充全真七子的情景来，浑然忘了身处险境，吃吃地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