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四起,凛冽透骨。她不甘地闭上眼,耳中唯闻哀嚎声,咒骂声,以及……最后那人依旧温润的笑声。
程素盈微微颦眉,笑意却凝在了脸上,似喜非喜,似怨非怨,若弱柳扶风,姣花照水:“如此珍贵,若是我不日日服用,岂不是辜负了姨娘的一片苦心?”
二夫人见她面色有异,微微惊讶,笑意却不变:“惊华,你可是不满意?可别怪母亲多说几句,这御赐之物,可是外面千金难买的。据说这药极耗费精力,又要许多珍稀药材,全京城里,只是宫里的娘娘与皇亲贵族才能用上呢。”
她程素盈应该感激,平庸无常的长女,竟还能得到如此珍贵的赏赐。长者赐,不敢辞,若是她不收下,岂不是辜负了长辈的一片苦心?来日京城中,她这“木头人”的混号下,又要添上一句“目无尊长”了罢?
她前生已被这染香丸毁掉半生,却到死也不知这染香丸到底为何物。
如今蒙上天恩顾,重活一生,又岂能失掉这也许是唯一的,揭开前世迷雾的机会?
[“初识奇药”又是什么任务?]
“叮!小景很高兴为您解答。此任务要求宿主自行探索,找出染香丸的秘密。在这其中也可请求系统的提示,但会减少一定的气运。宿主是否接受该任务?”
[接受!]
难得与“仁医天下”系统目标一致,程素盈眼中寒冰已褪,渐渐染上了笑意,烟波微转,似静谭微澜:“多谢姨娘了。”
二夫人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柔和的目光上下打量这程素盈——低眉浅笑,恰如往常一般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她脸上这才出现真心实意的笑容,拉住程素盈闲话了好一阵,才放开手,示意程素盈退下。
如果刻意忽略她眼中深藏的不耐的话,倒是一位好母亲。
程素盈看着,只觉得刺骨的讽刺——她前世到底有多天真,才能满怀感激地为这“好姨娘”鞍前马后,马首是瞻?
出了双喜堂大门,在走廊间行走,凛冽的寒风灌入脖颈间,程素盈不自觉地再次紧了紧披风。
“表少爷!”海棠惊呼一声,她的目光柔和成了一汪碧波,转过头来,促狭地对着程素盈浅笑。
表少爷……
程素盈的嫡母柳氏逝去多时,江南柳家与程家情分淡薄,早已断绝往来。从通房丫鬟升上来的三夫人的亲戚,沈府视之为奴才,不肯给他们半分颜面……能被沈府下人称之为“表少爷”的,唯有二夫人宋淑和那年少有为的侄子宋青云了。
程素盈僵硬地转头,眼角见一月白衣角消失在回廊深处。
他许是没有注意到她,面上带着温煦的笑意,正侧耳倾听领路的丫鬟说着什么,即使离得再远,她也能清楚看到,那一向仗势欺人,不把其他主子放在眼里的双喜堂丫鬟,行礼极尽谦卑,嘴角已然荡起了一个含羞的笑意。
檐下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落雪簌簌声可闻。
贴身的海棠瞟了一眼那人远去的背影,压低了声音安慰:“表少爷想必是没有看到小姐,来日方长,小姐又何必自寻烦恼?”
海棠犹在絮絮劝解:“别的不说,光是前日小姐风寒,表少爷差人来询问了好几次呢。表少爷心头,自然是有小姐的。小姐……”
她停住了话头,看着远处的倩影发愣。四处皆是雪白一片,那粉紫的云罗锦披风在寒风中也显得寂寥。
“小姐?小姐?哎,等等奴婢呀!”
此时双喜堂内,依旧是温暖如春。
新帝言说节俭为上,沈府也恪行此举,但下人都知道,双喜堂是万万不可怠慢的。
银骨炭散发的暖香和着百合香,暖得人心里去了。
虽然外间是寒风凛凛,积雪压枝,室内却如同置身于春光正好的丽日。
“老爷还有阵子才回来,小佛堂那边的炭火等过些日子再加多也不迟,叫老奴已吩咐何妈他们别为难她了,老奴瞧着她也不像是个命数好的,指不定哪天出个差错,倒惹得夫人您一身臊。”
宋嬷嬷微微屈膝,缓缓摸着脸上热辣辣的痕迹。
二夫人转眼一瞧,陡然变了面色:“嬷嬷今日行事怎得如此草率!她到底有个嫡女的名头……你去查查,最近何人与她相交甚密?呵……读了几本史书便灵窍顿开呢?我若果真信她是看了几本史书便转了性子,那才真是……”
“那大小姐所提的头风良药,夫人可要试上一试?”
“谁知那丫头安的是什么心思,她所说的,不必当真!”
宋嬷嬷觑着拧紧了眉头的妇人的面色,待到她面色稍霁,方靠近身子,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
帘外雪越发大了,冷风忽然灌入帘内,宋嬷嬷刚欲发怒,却见小丫头们打起帘子,曼声呼道:“表少爷来了!”
宋嬷嬷停下了絮絮的说话声,二夫人回头,原本冷硬的曲线又复柔和,嘴角生出了笑意,直教人觉得富丽又端庄:“青云来了。外面雪下这么大,难为你还有心过来。翠羽,翠羽?你这丫头,又往哪里去顽了?快把我新得的那个红漆手炉拿来。”
青年人脱下了粘上数片雪花的鹤氅,抬起头来,眼角带着春风般的笑意。
“侄子又来叨扰姑姑了……不知元娘的病好些了吗?”
四合院中,万丈长天只余下一点端倪。
春风未至,春水未生,分明是冰雪满天,他的声音却如春风拂过,一室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