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日月

　　“这酸梅汤，是先供的缀锦阁，还是潇湘轩？”

　　“凭是甚么缀锦阁，琅琊楼，也越不过夫人的双喜堂去。”

　　潇湘楼正屋内，茉心的声音忽的变高。程素心穿着一身月白色衫子，下群上绣着淡雅的夕颜花，暗色绣纹流光游转，唯独一张脸冰雕一样。

　　程素盈知晓，潇湘轩的下人，大多对这二小姐是又怕又敬。

　　敬的是她明明是庶出，却能得到程家家主无数的宠爱。怕的是这主子喜怒无常，稍有不顺，便会发泄到下人身上。

　　程素盈想起了沈老夫人五十大寿之时，她这嫡长女出其不意地来到了沈老夫人的屋子里祝寿。当夜程素心便发了好大的火，可怜新来的小丫头，嘴碎时多说了几句“大小姐果然还是得老爷喜爱的”，程素心听后，当着那小丫鬟的面摔了自己手中的玉镯，随即将管家找来，发卖那丫头。

　　被逐出府的下人，难免会被人怀疑自身的操守，大户人家是不屑要的，小户人家又买不起，只有那青楼楚院的老鸨把她们当做可造之材，细皮嫩肉的大户丫鬟，稍加调教，做不成才艺高绝的清倌人，但也能做个夜夜笙歌，卖弄姿色的艳伎。

　　可以想见那丫头今后的日子有多难熬。

　　程素盈想起了程素心那时的微笑——“这丫头来这些时日，笨手笨脚也就罢了，偏生这次摔坏了我最喜爱的玉镯，这是南阳王妃赐我的，几日后又有宴会，南阳王妃说要我戴上给她看看，管家说说，我该怎样向贵人回话？这丫头，我是留不得了。姐姐，你说是不是？”

　　分明是和蔼的笑，眼角处却藏着几分冷厉。

　　“茉心说得是，妹妹又为何如此气恼呢。”只听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程素盈逆光而站，端的是风姿楚楚，仪态万方。

　　茉心险些尖叫出声——自家主子这几日正为大小姐气恼呢，两人相遇，不知该是怎样的一场好戏。

　　往日程素盈最为疼爱幼妹，将二夫人给予的一应珍奇物件给程素心还嫌不足，但今时不同往日，自那一日后，程素盈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程伯玉一连几日在书房与程素盈闲话，虽然不是什么深深宠爱，但与先前的不闻不问相比，这般待遇，已经是天壤之别。缀锦阁的下人挺胸抬头起来，先前气势昂昂的潇湘轩也要避其锋芒。

　　因而这几日离夏至还早，程素心便闹着心火难平，整日里各类消闲凉食供着，犹嫌不足。

　　程素盈与程素心相伴多年，哪还不知其中缘故——无非是这几日心意难平，这庶妹便借夏日炎热来出气罢了。

　　“姐姐……我……”程素心见得程素盈泰然自若的微笑，摇了摇头，索性不说话了。

　　程素盈知晓她这庶妹此时对她是又恨又怕的。

　　——她想必原先是对这嫡姐恨意多于同情，每日里见这下人不拿嫡女当回事儿，笑话的同时，却也有几分同情。

　　但一切似乎都在自己风寒后开始变化了。

　　程素盈不语，唇央正落一点红，朱唇似启非启，犹似口含半瓣桃花。她在面上是一派淡然，可心头却百转千回——

　　今日的每日任务，竟然是给她的庶妹看诊！

　　她还记得今晨梳妆时脑内回响的声音——“叮，今日任务——‘燥热难平’，平复庶妹程素心燥火。任务完成度0/1。”

　　经过与系统月余的相处，程素盈渐渐摸透了何为任务，何为气运。

　　“仁医天下”系统本是由万千死不瞑目之人的念力所化，她重生一事，想必也是那系统的功劳。但重生维持的气运却要完成系统所给的任务获得。

　　每日任务所奖励的气运约莫够她十日的生活，前几日她一直在忙着为祖母寿辰的刺绣，竟一时忘了。气运将尽，唯有今日补充。

　　若同往常一样，帮受风寒的丫鬟开个药，为饱受沙场旧伤折磨的爹爹送上“偶然得到”的药方，给风湿发作的柳嬷嬷寻个民间秘方，她也乐得去做。

　　听闻沈府中渐渐有嫡长女仁爱慈和，惠及众人的说法，她但笑不语，心里却很是满足。

　　若没有前世的记忆，谁又会相信现在这在京中人人称赞的贤孝女子，前世之时只是走投无路，落寞而亡的蝼蚁呢？若非有前世的记忆，连她程素盈自己也不相信的。

　　偏偏今日却要为在早就撕破脸的庶妹看诊……

　　程素盈皱眉，难得有几分丧气。

　　程素心皮笑肉不笑，只是定定地瞧着嫡姐。

　　“姐姐难得来一次潇湘轩呢。可今日不巧，妹妹这儿，没有大红袍招待。”

　　程素盈闭唇不语，心中如明镜一般——这娇柔的庶妹，还在为那日的大红袍、碧螺春的作比而气恼。

　　她不由得有几分失笑。别说，程素心这副真小人的模样，倒比二夫人那幅伪善的面孔好看许多。

　　程素盈这样想着，眸子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我要大红袍又有何用？到了夏至，碧螺春倒是好东西呢。妹妹的碧螺春，更是祖母赐下的，谁也比不过的。”

　　心中却暗暗奇怪，这话说出，却是将这本应复仇的庶妹当病人看了。

　　但“仁医天下”系统影响她到如此地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