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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玑元王八年腊月初八,晴。王城北百里的猎山上,展目只见银装裹素。
连日的雪在迎来王驾时便停了,日出东隅,旭阳照之,所见皆美。
队伍前方两匹骏马,一者通身素白银鞍加身,名唤照雪,是为照夜白,一者浑身漆黑唯有四蹄皆白,名唤踏雪,是为忽雷驳。高骏之间一匹威风凛凛的雪狼昂首相随,半步不落。
马上之人便是这一方国境最尊贵的人,天玑王蹇宾与其柱石上将军齐之侃。
外人看来,能与一国之主齐肩并辔,这上将军可谓圣恩正隆,却不知其言行多有“僭越”,若放到他国,如今天下太平,就算战功再高,怕也是要以死谢罪的。
比如,今次冬猎。
国师早在数月前,便借恢复腊祭的由头,提出重开天官署或另立司天监,可不但折子被齐之侃压了三个月,上月中旬,国师面呈王上,也被齐之侃先一步截了话头,言明要行腊祭须先有冬猎。齐之侃言道:“左右祭天坛便在猎宫之侧,两不耽搁。”
而蹇宾在面前的奏本上批了朱批,随口说,“就按小齐的意思办吧。国师拟个章程来,便领着司礼监的人准备吧。”
幸好旁人不知,否则只怕弹劾齐之侃的檄文奏疏能把御书房填了。
至于国师?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哪经得起被折子糊脸或者一声狼嚎啊?
坐在马车里探头看景的若木华,见雪狼回头来望,连忙缩回头下了帘子。
不多时,一行人已到猎山之下。先行的后勤已然安营、备妥一切,这厢蹇宾与齐之侃落马,下令整备,巳时开猎,那厢若木华已得令,携司礼监众上了猎宫布置祭器。至于祭典杂事和祭后饮宴,早便遣人做足了准备。
齐之侃将一应杂事安排妥当,从医丞处取了药,进到王帐,便见蹇宾斜倚榻上神思困顿,一只素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榻边雪狼厚实的长毛。
越近年关,事务越是冗杂。蹇宾已有一个多月没好生歇过一宿。
当年四国攻退遖宿、定下弭兵之盟、从而共治天下后,蹇宾趁势改革,选贤任能,不但没如国师所言动摇国本,反倒迅速让天玑从战后的颓败中恢复过来。代价嘛,自然是蹇宾耗费的心力和愈发严重的头疾。
齐之侃将药碗递了过去,蹇宾接过一饮而尽,放了碗,就着齐之侃递来的锦盒挑了个蜜饯含着,齐之侃自去收拾,两人的动作自然无比。
待齐之侃收拾停当,蹇宾冲他招了招手,将他唤到榻边拉他一道坐了,舒了口气,才道:“若是可以,只怕没人愿意吃那苦汁子。”
齐之侃犹豫了一下,道:“若阿蹇肯下放部分权力,也不会这般累。”如今的丞相是蹇宾的族侄蹇珣,天资聪慧,蹇宾甚至对齐之侃提过想将其立为太子。
“珣儿毕竟年轻,我不放心。”蹇宾笑,“小齐可是对我有所不满?”
齐之侃忙道:“臣……我不敢。”
“不敢便是有了。”
“阿蹇我、我不是……”
蹇宾久不见齐之侃这般着急解释又讷言的模样,似乎又想起他初入世子府的光景。
齐之侃讷讷瞧着蹇宾的笑颜,便知自己又被调笑,却也不忍心怪他。他的阿蹇有多久没有这样笑了?一月、一年?
齐之侃记得清楚,已九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