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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近酉时,百官散去,除了戍守各处的侍卫、暗卫,宫人各自团聚守岁,仅剩银安殿还有近侍值守。这会儿蹇宾将齐之侃半扶半抱带了回来,齐之侃却不如往日那般顺从,像个孩童闹别扭一般,冷着脸不说话,但也不肯听从蹇宾,一言不合便要往已落钥的宫门走。以往不过盏茶的路程,竟生生走出半个时辰去。若非蹇宾拦着,只怕齐大将军要跌进金水河两次、栽进花丛四五次了,哪里还能走回银安殿来。仅仅只是衣冠不整而已,虽然这样的齐之侃未曾见过,但跟在后面的近侍选择眼观鼻鼻观心,只怕惹怒了已在崩溃边缘的一国之君。
还未踏进银安殿,齐之侃便不肯再进一步。蹇宾本念着是除夕,又兼二人亲近,约定了守岁,于是处处忍让,这会儿子也被磨去了耐心,松开了扶着齐之侃的手,冷声道:“小齐爱去哪里便自去了吧。本王要安寝了。”
醉得不知天圆地方、东升西落的齐之侃失去支撑,全然没了校场上的能为,一下子坐倒在地。一双杏目竟是红了,湿润得仿佛要落下泪来。那般委屈的模样,倒叫蹇宾一惊,竟是忘了这是武功冠绝天下的战神,唯恐方才那一下摔伤了他,便着急去扶。
谁料这醉鬼站都站不稳,力道却是不小。蹇宾没能将齐之侃扶起来,反而被拉倒在他怀里。
少年长成之后,猿臂蜂腰、鹤势螂形,英武已极。蹇宾虽则武功不弱,到底是无上君王,终日理政尚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勤加习武?这下被齐之侃困在怀中,两人倒成一团,蹇宾是挣不脱也站不起,身形扭曲,险些伤了腰。
这距离一近,看着咫尺间的一张俊脸皱成委屈模样,蹇宾也没了脾气,不顾还有近侍在侧,好言相劝:“小齐,你快放开我,我扶你起来,我们回宫洗漱,早些安寝可好?”
齐之侃孩子心性似被几杯黄汤灌了出来,将脸埋进蹇宾肩窝,摇着头道:“阿蹇应了我守岁,还未过亥时,怎么能去安寝?”
齐之侃束发的紫金冠早在回宫途中不知掉落何处,这会儿发辫散落,一条小辫滑进蹇宾领口,摇动间蹭得蹇宾痒极,听他语带委屈,又哪里舍得不答应?
“好好好,一起守岁。同旧年一般可好?”
齐之侃点点头,轻笑出声,憨傻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这个“孩子”分明刚刚才坑了蹇宾一次。
“那你起身,我带你去洗漱一番,醒醒酒吧。”
谁想齐之侃却又摇头,“我没醉!我们去迟亭赏月!”
银安殿后的小花园里有一片小池,池边有亭,名唤迟。这名字的由来,源于此间花木的花期比之王宫中他处都要晚些,是以这座花园名为迟园、这座亭名为迟亭。
这会儿宫宴散尽、多数宫人也得了准各自休息。但蹇宾身边从来不缺人伺候。得知王上将军幸迟园,早在他二人到之前,便燃起宫灯,虽不至于亮如白昼,也是灯火通明。
别的园子里腊梅早谢,冬梅吐蕊、凌霜傲雪,此处的腊梅花却还是孟冬时节的盛景。
若是忽略掉飞身上亭顶的、已经开始高声唱“长亭外古道边”的齐之侃,以及并没有雪,这倒是蹇宾想念了很久的山间雪景。
在蹇宾还是天玑侯时,每年都要抽出一两日来,或是陪齐之侃归家,或是以微服出巡为由散心,带上两名暗卫,回到衡天山。
五年前回衡天山时正是隆冬时节,想是岁除前半个月,蹇宾头风发作,却因事务冗杂不得将养。齐之侃问过医丞后,便“挟持”了一国之君,回了山。
他二人上山时,山脚大片梅林如北方皑皑雪原,行至山腰时明黄悦目,有别于山脚梅林的清香袭来。
都说久入兰舍不闻香,可这屋旁三株腊梅却是香萦鼻尖、沁人心脾。
蹇宾侧首看向几步上前去开院门的白衣少年,只觉甚是相配。
而此刻,蹇宾则是走到亭边露台,去唤齐之侃。这人醉了,这会儿晚来风大、又更深露重,虽说习武之人身强体健,也得防着不能受寒不是。
齐之侃却是撇了撇嘴,干脆在亭顶坐下了。没一会儿竟是咯咯直笑,指着无月无星的天穹,“阿蹇,月亮好圆。”
‘君上,今夜月圆。’
蹇宾看着这样的齐之侃,便想起了衡天山顶那株桃树下给他递酒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