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像幽灵一样不知不觉的靠近他,出现的毫无预兆。
本来宋年前一天还跟秦衍约好带薄荷去宠物医院打疫苗,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很久没收拾的屋子里,身上被人用粗麻绳捆在床上,嘴里塞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布。
然后宋年知道,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回来了。
昏昏沉沉的醒来后,宋年感到全身上下跟散架了似的疼,口腔脱水严重的向外渗着血丝,尝起来甜甜的带着腥味。
“醒了?”
床尾塌陷的一块冒出来一个人的影子。
宋年看着天花板没吭声。
男人走到他身边拽出他嘴里的破布,对着木床就是一脚。
“老子问你醒没醒!”
“你特么给老子说话!”
“妈的,就你这贱货还敢跟老子杠!”
舔了舔嘴角,活动下舌头,秦衍侧过头看着声嘶力竭嘶吼着的男人,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一身的酒气。
“阿年,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怎么能怪我呢,又不是我把你生出来的啊。”
男人伸手摸向宋年撕裂的嘴角。
“操,你个疯狗!”
“啪——”
宋年松了口,脸上的掌印开始泛红。
大意了,没把手指给他咬断。
眼角划过阵阵残影,随即一个个巴掌拳头都落到身上了。
男人咆哮着嘶吼着,要把他撕碎了吞进肚子里才罢休。
疼痛无孔不入。
一天一天的昏迷清醒、挨打受骂,宋年有些迷糊了,思维涣散的有些收不住。
“哟,你看看外面,”男人拍拍宋年的脸指向窗外,“那个蹲路边的是你同学吧?”
房间里并未开灯,宋年睁开眼睛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他看到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在窗外蹲着,手里薅着地上的野草,眼睛望向自己。
虽然知道隔着落满灰尘的窗子,他什么都看不到,宋年还是下意识的侧过了头。
那种像是被人扒光了的感觉,真的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即使秦衍和他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不一样。
不行不敢,还是怕了。
明明他已经被秦衍从梦魇挖了出来,为什么还要纠缠着他不放呢?
都是这个男人!
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宋年恨不得杀死这个人。
于是,在第四天夜里,趁着男人熟睡,宋年磨开绳子,走到他身边,掐住他的脖子。
代价是身上多了几处烫伤。
“特别恨我?想杀死我?”男人吸完最后一口烟,在宋年身上摁灭。
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
“可以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该恨的是你妈。”
“我明天就走,不会回来的那种。”
装成好人的样子,说着令人作呕的话。
直到男人走的时候才松开绑着宋年的绳子,又把他打的半死不活,无法在短时间内报警,离开时只留下了满屋子的臭气。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从满地的方便面和矿泉水的数量来看,大概能有一个星期左右。第一天的伤已经愈合,而最后一天的伤才刚刚开始结痂。
宋年没有去报警,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不恨。
报警有什么用呢,警察会调查你的前前后后,把你剥的一干二净,那种怜悯的眼神他早看够了。
而那个自称他父亲的男人呢,无非是在牢里被拘留个几天,然后出来就更为嚣张的寻过来又是一顿揍。
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有个坐过牢的父亲。
养伤的那段时间,宋年看到秦衍每天都会在外面停一会儿,甚至有几次尝试着翻墙和破门。
他本来已经想好了怎么顶着破相的脸跟秦衍解释了,他却在进来的最后一步止住,像是发了疯的人在最后一刻恢复了理智。
是的,只要宋年不说,秦衍是不会主动打探他的过往,好的坏的都一样,他想参与的只是未来。
人总是要向前走的。
而秦衍恰恰给了他新生的机会。
一个月后,宋年出现在学校的琴房里,看着秦衍趴在钢琴上小憩,琴架上摆着写了一半的谱子。
从前到后看了一遍后,坐下开始弹奏。
当第一个琴键发出明亮的响声时,秦衍立刻被惊醒,然后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在他接着谱子未完成的部分自由发挥完了,秦衍还在看他。
宋年转动身子朝向他,与他对视。
“你去哪儿了?”
“……”
“阿年,说话啊,你说句话好不好!”
“嗯,我回来了。”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
两人的视线都牢牢地抓住对方,希望能抓出个什么破绽。
最终还是秦衍没忍住,先一把抱了住宋年,紧得想要把他揉进骨子里。
“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有点想薄荷糕了…”
宋年生硬地转着话题,却是实话。
“那…咱先回家?”给你做薄荷糕。
“好。”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没有人问他这一个月去了哪里,也省的他费心思编造谎言。
自从他重新出现后,秦衍更是发了疯的对他好,却不再像最初那样逢人就炫耀,而是有意无意地拒绝他和其他人的接触。
最终,这其他人了也包括了秦衍自己。
“阿…宋年,放学后我…”
“嗯。”
秦衍虽然迟钝却不笨,他已经觉察到了自己对宋年抱有的想法不太正常,是一种从心理到生理上都渴望占有他的欲望,变态的连触碰都会跟被摇晃了的汽水一样,止不住的朝外溢出。
所以在无法面对那份感情之前,秦衍选择了逃避。
他宁愿放学时提前一个人离开,在宋年没有他拽着就不会经过的十字路口一直蹲到天黑。
这条路上有宋年感兴趣的猫店,平常放学后总会跟秦衍一起来这里撸撸猫,吃点甜品。虽然店的位置离秦衍家不是很远,但总算绕了点路,如果没有他在的话,宋年回家是绝对不会多走半步路的。
可现在路在脚下向远方蔓延着,飘忽的记忆却有些收不回来了,他在这里跟宋年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从点开始连成线织成网,让他挣脱不开。
秦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觉得自己不正常了,也不能带的宋年跟自己一样不正常。
秦衍在疏远他。
宋年早就看出来了,从秦衍第一次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说出不再跟自己一起回家时,他一切都明白了。
他不能挑明是因为他知道如果秦衍提出来,他大概是无法拒绝的。
宋年比秦衍经历的事儿要多得多,于是很多事情没算到眼前儿他也能明白。就像他觉得自己骨子里的血液是脏的,人也正常不到哪儿去,却知道他在秦衍眼里干净的跟张白纸一样。
不自觉的,宋年突然想去猫店撸撸猫平复一下心中的烦躁。
就这样,在拐角处出人意料的撞见了秦衍。
他依靠在一盏路灯下,伸出手抚摸着墙壁。
宋年没直接出现在他面前,而是找了个他注意不到的地方观察他。
最开始的时候,秦衍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街上来往的人,宋年以为他在等人。然而等到下班高峰期都过了,秦衍还是靠着路灯看着墙壁发呆。
直到最后路灯都亮了,秦衍才背着书包朝家走去。
等到秦衍走远了,宋年活动活动腿,慢慢走到路灯下看他抚摸的那面墙。
不凑近看宋年还真看不出来,白花花的墙上被人用各种各样的工具,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他的名字。
宋年、阿年、宋年、年年…有覆在一起的,有已经模糊的,新鲜的和陈旧的深深浅浅地占满了整面墙。
疏远他,却又绕了大圈沿着他们约定好的路回家,回避他,却一遍又一遍地在墙上刻满了他的名字。
宋年将手掌贴在墙上,凹凸不平的感觉从指尖传递给大脑皮层。
这是他的名字,再多看两眼就会觉得陌生的两个字。
“秦衍,我以后搬回去住。”
“啊——”声音上下辗转了几个来回,似询问又似叹息。
怎么了?在这里住的不舒服吗?为什么要走?怎么这么突然?能不能不走?
你不要走。
嗓子里开始瘙痒起来,无数的话语全哽在喉咙里。
不能问也不能说。
“我想奶奶了。”
“好。”
放他走。
很好,就这样让他离开,见不到的话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了。
秦衍很少再去琴房,宋年也不再去撸猫店里撸猫,两人都像是约好了一样的避着对方。
秦衍放开手去跟其他人接触,宋年整日泡在琴房里拒绝跟其他人接触。
于是其他人要过生日,请秦衍参加宴会,他答应的爽快,买了贵重的礼物送人。
十七八岁正是初恋绽放最绚丽的时刻,有女生在鼓动下将情书递给了他。
秦衍收下信封,看着女生粉嘟嘟的脸颊,心情没有丝毫的波澜。
上次送情书的女生很是执着,没有收到宋年的回复就一直没有放弃,隔不了几天就来琴房一次听他弹琴,送点女孩子风格的礼物。
宋年一直在拒绝,除了这次。
软软糯糯的,是与男孩子不同的触觉。
他抓住女生,逐渐凑近她,想要亲吻她。
女孩子眼睛闭了很久却没有等到,睁开了双眼恰好对上宋年一脸复杂的对她说了句“抱歉”。
果然还是无法对其他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说罢,宋年就朝着秦衍家飞奔回去。
他不会告诉女生,在他快要贴上去的时候,酸水从胃里直接到达喉咙,让他恶心想吐。
宋年的第一反应是白花花的肉体在他眼前蛹动,甩都甩不掉。
秦衍不在家里,宋年准备离开找个地方平复心情。
“噗通——”
屋里有人摔倒,有人在手脚忙乱地扶。
尖锐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声轻微的喘息。
阿婆昏迷晕倒碰打了扶手边的花瓶。
“阿婆——”
宋年背起阿婆冲向离家最近的医院。
急促的喘息声,慌乱的脚步声在宁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
宋年抓住阿婆的手关节泛白,瞪大了血红的双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长腿迈在冰冷的路沿上,是慌张的,惊恐的,丢失了原本的自在和稳健。
医院的红十字标识在夜色里模糊的透着亮。
宋年跌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头顶的细汉在灯下泛着光。
恍惚间,宋年看到了自己的奶奶。
仲夏的夜晚,小宋年和奶奶一起坐在院里子晒月亮看星星,奶奶端着薄荷糕一勺一勺地挖进他的嘴里。
清凉的,酣畅的薄荷味道在口中爆发,冲击着他的味蕾,这是他最热爱的味道。
“奶奶你也吃!”小奶音在夜色里清亮清亮的。
抬头,满天的星河下,没有奶奶和她的薄荷糕,只有空荡荡的石椅泛着清冷的光。
匆忙的脚步声从远处慢慢走来。
“阿年——”
宋年一怔,呆呆地看着秦衍向他扑来,等被抱进了他的怀里,宋年才反应过来。眼角一湿,泪就收不住的往下落。
“阿衍,我们只有一个奶奶了。”
因为失去过,所以明白那种痛失亲人的感受。
“可你去哪儿了?你去哪里了——”
“我们只剩一个奶奶了啊!”
洁白清冷的走廊上,两个少年抱在一起宣泄着对生活的不满。
再晚一点,阿婆说不定就要离他们远去了。
阿婆昏迷不醒时他在哪里?
宋年抱着阿婆在路上狂奔时他又在干什么?
他在朋友都算不上的人的生日宴会上,接受女生的表白!
秦衍答不上来,只能搂住宋年,不停地揉着他的脊背帮他顺气,就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俩人坐在浴缸里,他用着差不多的姿势帮助宋年找回他的安全感。
惊慌无措是一样的,下定决心疼爱你的想法也从未改变。
这种发展却不是我想要的。
“阿年,我想清楚了。”
情绪宣泄完成后,俩人坐在长椅上相互靠着。
“嗯?”
“我想跟你做朋友,做一辈子薄荷糕的那种。”
“我想好好疼你。”
把你曾经缺失的爱加倍地补给你,把你期待过的未来抓在手里。
只要你别再一声不吭地消失和下定决心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