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的土地本就敞亮得很,广袤平原摊开在天地间,像块没被裁过的粗布,谁想在上面种点什么,扛着锄头来就是,从没人会多问一句。农村里更是就没有几家店,大中午的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外面太热了。
不过也因为是白天,叶戈尔才敢把她带进森林里,这里一到夜里豺狼虎豹就会全部出来觅食。
七月是野草莓疯狂生长的季节,森林入口的草莓已经被摘得差不多了。只剩些青红不熟的挂在藤上。叶戈尔背着她往深处走,脊梁骨挺得笔直,脚步踩在厚厚的腐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要去的是小时候跟伙伴们经常去的地方,那儿的野草莓摘都摘不完,还有片绿得晃眼的草地。
“那是什么?”杰西卡忽然指着树下,声音脆生生的。林子里明明有开着紫花的铃铛草,有拖着长尾巴的蓝鸟,她偏盯着那团灰扑扑、圆滚滚的土团子不放。
叶戈尔头也没回,喉结滚了滚,吐出两个字:“大便。”
“你在敷衍我!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话音刚落抽泣声就在背后响了起来,女孩趴在他背上把脸藏得严严实实的,瘦小的身子一颤一颤,呜呜咽咽地可怜极了。
叶戈尔愣了愣。不是被他骂也不是被他揍哭的,就因为他答了句这土团子是什么?活了二十多年,他就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姑娘,杰西卡是头一个。
他默默抬手,“咔嚓”一声掰下一根树枝,背着人往后退了两步,在那团土团子前站定,伸手把她往下拽。她却跟小猴子似的黏上来,胳膊死死勒着他脖子,脸往他颈窝里蹭,眼泪混着热气往他皮肤里钻,怎么扯都扯不开。叶戈尔没辙了,只好屈腿蹲下,让她稳稳坐在自己腿上。
树枝扒拉着土团子,散发出一股不可描述的臭味,没一会儿,一只黑亮的小甲虫从土里钻出来,甲壳在光线下泛着油光,后腿蹬得飞快,土团“咕噜噜”滚起来,越滚越圆,像被谁特意搓过似的。
叶戈尔低头瞅着她红通通的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动不动盯着甲虫。“你为这团大便哭?”他忍不住问,“是觉得它离了主人,太孤单?”
“我又没有见过这么圆这么大的!”她那染了怒气的眼瞳透亮圆润,一身的白皮浑身上下都开始透粉,双手还握成了拳头。好大的气性!
迎着她的怒火,叶戈尔眼睛都不带眨的,气定神闲地开了口:“你多吃点总有一天能拉出来。”
老毛子似乎不知道幽默和浪漫是什么。
月莎被呛得无话可说,默默别开脸。
“好了,可以走了吧?”
“不要你抱,我自己走!”
月莎是生气这么一说,叶戈尔愣是没说一句挽留她的话。她哪是真要自己走?她只记得醒来时警察说,车祸里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坐在驾驶位后面的位置救了她一命,可身上的伤没一处轻的——尤其是双腿,青紫的瘀伤像泼了墨,稍动一下就钻心地疼,得时时让人按摩着才舒服些。刚才趴在他背上不觉得,这会儿真要自己站,腿肚子早就打颤了。
可话已出口,总不能咽回去。月莎咬着牙,扶着身边的松树直起身,树皮糙得磨手心,刚迈一步,腿肚子猛地一抽,差点跪下去。她死死攥着树干,咬着唇往前面挪,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倒抽冷气,步子踉跄着,从这棵树歪到那棵树。
叶戈尔就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裤袋里,步子迈得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他没说话,眼睛却没离开过她晃悠悠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