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姚惹了满京城最不该惹的人。
巧的是,那人现在就站在宋姚面前,用手狠狠遏着她的脖子,几近要将宋姚半个身子推出窗外。
这小楼由一名高人指点,造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峰悬崖上。
岩石堆叠的山峰毫无生机,形状古怪的石头如瘤子一般长在悬崖峭壁的附近,将周身的天染成一片灰暗,这底下便是黑漆漆的万丈深渊,若李清河一个撒手,宋姚也只能一命呜呼,与这人世道句再见。
他脸色冷淡,掐着宋姚的手却意外用力。
常年握着利剑的手因为汇聚的力量暴露出青色的血管,骨节处因为也开始发白,修长的手指更是紧紧禁锢着宋姚的脖子,若宋姚是个人,此时定然是无法呼吸了。
“你究竟是谁?”
他发出了最后的疑问。
堂堂八尺男儿,在问完这句话后,甚至都忍不住红了眼。
宋姚无言以对,只能用一声叹气回应李清河的疑虑,紧接着用两根手指毫不费劲地掰开了他用力过猛的手。
“李清河,你可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语调变了,嗓音变了,甚至对他的称呼也变了个彻底。
这人,不是他的妻。
李清河突然失了力,擅自瘫软下去。但宋姚看不下去一个大男人这般颓样,眼疾手快地将他一手扶住。
宋姚无奈着开了口,学着一殿大阎王秦广王对新报道的牛头马面说话的语气说道:
“我是地府的孟婆,到人世赎罪来了。”
“你疯了,宋姚。你是不是疯了。”
或许是无法接受宋姚说的话,又或许是拒绝失去这幅肉身的主人,李清河那英俊的脸上无法凝结出一个正常的表情,又哭又笑又像发了疯似的将宋姚紧紧箍在怀里。
他真的太瘦了,瘦的那肩膀一丝肉都没有,像一把锋利的小匕首割地人生疼。
“宋姚在五年前就死了。”
见他状态不对,孟婆只得叹一口气,借着还在宋姚肉身的时候,用上了对付他的绝招。
这一次尴尬的吻,他没有像以前一样捧起宋姚的脸,唇齿交融地回应着她。只是如木偶一般呆在了原地。
唇瓣分离的瞬间,他的一滴泪落进了宋姚的唇内。
咸咸的,涩涩的,还没地府那调配的孟婆汤好喝。
“说来荒唐,宋姚过奈何桥的时候,被我不小心遣返回了人间。”孟婆捋着耳边垂下的乌黑细发,语气竟是有些沉闷。
“但她喝了孟婆汤,失去了前世的记忆,也跟这具肉身走散了。现在阎王爷手上的生死薄对不上了,所以我得回来找她,把她带回地府。”
李清河用尽了气力,暗自给孟婆下了定论:
“你是鬼……”
孟婆皱了皱眉,虽然鬼在她的世界里并不算贬义,但李清河的语气总还是让人略有不悦:
“我不是鬼,仔细算来我前半辈子也算是小神仙。犯了错被贬到地府当差了。”
不过这辈子的错,是犯不完了。
“李清河?”看着因为一个吻冷静下来的他,宋姚继续循着婢女薏儿教授的知识,摸了摸他的脸颊,并扶去他额角细碎的汗珠,将他的头按进了怀中。
事已至此,孟婆只得继续给他解释事情的原委。
“她在你们新婚前夜就逝去了,这五年,一直是我在跟你过日子。”
孟婆不需要空气呼吸,但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也能感觉周身中被揉进了些许恐惧的气味。
爱妻原来不是人,这是多么荒诞不经的事情。
“你不信的话,把我推下去看看。”宋姚朝李清河诡谲地眨了眨眼,“我不会死,没找到宋姚之前,我都不会出事。”
“宋姚呢?”
末了,他问了她一句难以回答的话。
孟婆郁闷难耐,学人间的市井小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知道宋姚在哪儿,我也不会陪你过这五年了……”
话还没说完,李清河颤抖着手、咬着后槽牙,满脸的痛恨和心疼交织在一起,重重地将她推出了窗口。
在自由下降的时候,孟婆一边庆幸不用再装模作样做人,一边心中的烦闷无处排解,只觉得今年怕是又回不去地府交差了,分外头疼。
李清河是当今宰相李玉的独子。李玉,乃当今皇上最为信任的左右手。
他的表姑母李蔷手持凤印,身居太后之位。
在这京城,宰相的威名几乎是与新皇帝并驾齐驱的。若是认真盘算下来,在这新帝登基,局势不稳之时,这大翊楚的民心是甚至是更偏向宰相的。
民心相传,百姓对这温润如玉、文武兼备的宰相之子,更是有一份莫名的拥护之情,虽然他们对李清河的了解不过也是寥寥。
简而言之,在这偌大的京城,其实能惹但最不能惹的人,便是眼前这李清河。但凡这京城谁惹怒了李清河,都会被百姓所不齿,就算走街上被扔鸡蛋也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孟婆不怕,毕竟她只是一个在地府当差的小神仙罢了。
待到月明星稀之时,李清河才在孟婆的搀扶下回到了府里。
下人以为两人只是出去散散心,所以早早就备好了各类丰富的餐食,待着二人归来。
汤温了又温,直到温地都没什么汤水的时候,才见到两位主子回来。
爵爷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夫人更是满身尘土,姣好的面容也有了许多不可名状的小血痕,上好锦缎制成的衣裳也被划破了不少。
李清河朝下人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六儿就知道自家主子今儿心情不好,匆忙带着还端着汤准备热的婢女们走了。
前厅就剩下了“夫妻”二人,孟婆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得远远隔着几尺距离,观察着夫君此时的心情状态。
而李清河这才回过神,醒了精神,换上了平时思考的姿态,一边在房中踱步,一边开始跟孟婆划清界限。
“你叫什么名字,妄想再用宋姚之名。”
孟婆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有理,于是细坐下来,沉思了片刻:
“孟万岁行不行?”
“你是想害我们一家早日去你那奈何桥领你的孟婆汤喝吗?”
“现在不是我当差,你们遇不到我。”
孟婆想到了替她当差当了五年的白二使,心头一阵愧疚。
“总之就是不行,重新想。”
李清河拒绝地很决绝,孟婆只得继续垂下脑袋想。
“孟不老?”
“你……”李清河被孟婆气地一时语噎,竟不知道如何回复。
孟婆扁扁嘴,不悦也涌上了脸颊:
“我又不懂你们人间的规矩,起个名字有什么可讲究的。”
“孟远姚。”
孟婆坐下默默喝了一口已经变咸的汤,含糊不清来了一句:
“也可以。”
看着坦白了一切后再也不愿意伪装的孟婆,李清河一句话被扼住在了嘴角:“远远不及宋姚。”
但孟婆是个现实的神仙,她不会被这些繁杂而娇柔的情绪所绊倒。
“对外如何解释。”
李清河望着孟婆那玩世不恭的样子,她头上还钗着他与宋姚的定情翡翠珠钗,心里一阵酸涩,只得别过头去接了一句:“与你无关。”
孟婆愤愤地哼了一口气在心里,穿戴上了假扮宋姚时的惯用语气:
“那正好,妾身也忙着刺绣呢。”
“后日要进宫与皇上共进晚膳,你可记得?”
“又不是第一次吃了,妾身怎么会不记得。”
想到以前为了迎合宫里的氛围,膝盖都跪疼了也没吃到爱吃的小酥糕,甚至还因为站不稳,不小心打翻了皇后娘娘的酒盏,被李清河护着却也免不了下令责罚的记忆,孟婆不免有些痛苦。
李清河缓缓坐下,揉着酸疼的肩膀,终是问出了那句话:“何时能寻到宋姚……”
孟远姚望着屋外被乌云遮住了的月,眼神突然变得黯淡了许多。
“也不知道她的魂魄还剩几缕,能不能被召回来,召回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