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巢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逐渐消散在潮湿的夜风里，顾丞宇划开手机屏幕，蓝光映出他微蹙的眉峰。五通未接来电和十二条短信在锁屏界面堆叠成塔，最上方跳动着顾女士刚发来的消息：「记得把围巾戴上，机场冷气足」。

碎冰般的光斑在他黑色风衣上流动，自动扶梯载着人群缓缓下沉。接机大厅的玻璃幕墙外，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开斑斓的光晕。他忽然停住脚步——人潮中浮动着块荧光粉的接机牌，歪歪扭扭的「欢迎顾哥回家」正随着举牌人蹦跳的动作左右摇晃。

"顾哥！这儿！"声线穿透喧嚣，像盛夏汽水罐拉环弹开的脆响。举牌少年白色卫衣被雨汽洇得半透，锁骨处晃着枚十字架吊坠，发梢挑染的蓝紫色在顶灯下泛着金属光泽。

顾丞宇拖着行李箱走近时，嗅到对方身上飘来的柑橘香。这味道与记忆里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重叠——十二岁的魏燚翻墙摔进玫瑰花丛，校服口袋里漏出的水果糖被晒化成黏稠糖浆。

"这牌子..."顾丞宇用指尖轻点接机牌边缘，荧光涂料立刻沾上指腹，"品味十年如一日。"

"特地在美院定制的！"魏燚转着接机牌耍了个花式，LED灯带在潮湿空气里划出炫目光轨。他耳骨上新打的银钉突然反光，刺得顾丞宇眯起眼睛，"你都不知道现在接机服务多卷，上周老周他姐回国......"

雨刮器在车窗上划出扇形水幕，车载广播里流淌着九十年代粤语金曲。魏燚握着方向盘哼唱跑调，指节跟着节奏敲击真皮内饰。顾丞宇望着后视镜里飞速后退的机场高速路灯，忽然发现对方右耳后多出道月牙形疤痕。

"阿姨从下午就开始炖汤。"魏燚等红灯时突然开口，食指无意识摩挲方向盘上的皮革纹路，"砂锅煨的佛跳墙，说要给你补补。"尾音被突然炸响的雷鸣吞没，雨帘中隐约亮起别墅区的雕花铁门。

暖黄光晕从门缝溢出的刹那，菌菇与火腿的醇香扑面而来。魏母举着汤勺冲出来，珊瑚绒拖鞋在地砖上打滑："小心烫！"她伸手要接行李箱，围裙口袋里的测温计随着动作掉在玄关地毯上。

"长这么高了？"魏父从晚报后探出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他膝头趴着的英短蓝猫突然炸毛，翡翠色瞳孔倒映着顾丞宇风衣下摆滚动的雨珠。

八仙桌上青花瓷碗蒸腾热气，油焖笋尖淋着琥珀色酱汁。魏燚第三次试图偷舀汤底干贝时，被母亲用筷子敲中手背："没规矩！"转脸又给顾丞宇碗里添了只溏心鲍鱼，"小顾尝尝这个，阿姨用陈年花雕煨的。"

窗外雨声渐密，魏燚支着下巴用筷子戳碗里的米饭。他卫衣领口露出截黑色项圈，吊坠是枚被掰弯的银色哨子——顾丞宇突然想起初三那年校运会，自己跑三千米时，观众席上始终响着刺耳的哨音。

"房间还给你留着。"魏母收拾碗筷时，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骨瓷碟上叮当作响。旋转楼梯的檀木扶手上，顾丞宇触到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最高那道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顾哥18岁」，划痕里还残留着金粉。

推开胡桃木门的瞬间，松木香与往事同时苏醒。海蓝色床单还是当年那套，被角绣着褪色的船锚图案。书架上摆着他们一起组装的航母模型，玻璃罩里积了层薄灰。窗边风铃突然轻响，他转身看见魏燚倚着门框，指尖转着串黄铜钥匙。

"我妈非让换的智能锁。"钥匙圈在空中划出抛物线，"你说这破房子谁偷啊。"少年笑得露出虎牙尖，耳钉却在阴影里闪着冷光。走廊传来老式挂钟的报时声，惊起窗外一群白腹蓝背的椋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