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莲池

圣莲山上有一汪清泉，唤做圣莲池。

而她，是圣莲池旁的一只小狐狸。

“像你这般全身红得如此通透的狐狸倒是不常见，好好修行的话，必有一番成就。”

那时，他摸着她毛茸茸的头这样说。

此后每日黄昏，他都来圣莲池边念诵道法，她便趴在他脚边，听他说道。

这么平静的日子一过就是三百年。

“善恶一念之间，随心、随缘、随性。”

“道士，是我。”她一身红衣，娇靥如花，出现在他面前。

他睁开眼，朝她释然一笑。

“你认得我？”

她一脸诧异地望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头顶，顺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物什，看有没有露出狐狸耳朵，狐狸尾巴什么的。

最后得出结论——这人形化得很是不错啊。

“你把我的腿当枕头当了三百年，我还能不认得你？”他看着她，悠悠开口。

她泄了气，抿着嘴很不高兴地如往常一般在他脚边趴下。

两只爪子……不对，此刻是两只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角，把头枕在他腿上缩成一团。

喃喃道：“真没劲儿，好不容易修成了人形，本以为能让你惊艳一番，这副皮囊便是这么差劲儿吗。”

说罢，还使劲扯了扯自己的脸颊。

他看着她如玉般通透的面容，突然扬起一抹笑容，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头。

却突然发现，她已不是那头毛茸茸的红狐狸了。

“你离修仙大业成功之日已经不远，为何此时放弃，竟还是为了一只狐妖！”白发老头如此指责他。

他执起一旁她的手：“我的心既然不净，何谈修仙大业。”

“你是天君选定圣莲山下任主君，若是此时放弃，必逃不了一场天谴。”

“若这般呢。”他猛然后退几步，仰天长啸，现出原身，一条百尺之长的蛟龙，一道诡异的黑色气息围绕着他发出恐怖的哀鸣声。

待他再恢复人身时，额上已经出现一道深黑色的妖印，妖印旁一团黑气围绕。

白发老头脸色煞白：“你，你竟然自甘堕落，沦入妖道！”

她愣愣的看着他许久，才开口：“这么做，值得？”

他轻抚她的面庞：“连同那三百年，我未曾后悔过。”

一旁的娇艳若血的梅花随风而落，凄厉而绝美。

他抓着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御风离开。

所有人的耳边只飘落下他悠悠的一句话：

《天地道义，六界伦常？我没听说过......》

“你原本是圣莲山下任主君，份位颇高，如今为了我入了妖道，哎，我都替你感到可惜呢？”

她香肩半露，躺在床上，语气很是调侃。

边上是变回原身的他——一条蛟龙。

蛟龙缓缓蠕动，缠上了她的身子：“那我现在离去，你可舍得？”

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你已入了妖道，那些老道早就将你视作了十恶不赦的妖人，你回不去了。”

蛟龙继续蠕动，将她的身子紧紧裹住，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轻轻添了一下。“既然如此，我以后只能赖着你了，不然妖界不收我，仙界不收我，你还不要我，我该如何是好？”

“你快变回来，我不喜欢你这副样子。”她蹙眉，嗔道。

一道白光之间，蛟龙已变成了那个男子。

原来高高束起的黑发，此刻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额间那枚妖印微微泛着黑光，俊美白皙的脸庞上带着一丝邪魅的笑意。

他衣衫半裸，整个人看起来放荡不羁。

他双眸凝视着她：“做仙，何曾会有这样快活的时光，有了你，不羡鸳鸯不羡仙。”

女子敛眉低笑，伸出光洁的双臂缠住他的脖子：“我不会不要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身子微微一颤，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那时，他想，他的前半生被礼仪道教束缚，从未感受过这种自由快活的日子，这后半生定是会好好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方才不枉来这世间一趟。

然，这样快活的日子终究是不长。

她刚化人形不久，灵力不稳，此刻已是脱了力。

他一手持剑，一手抱着她，怒气围绕在他四周：“我不过只是想做只妖，与你等又有何干？你们何苦紧紧相逼？”

他的面前是一群修仙的道人，也正是他在圣莲山修仙时的师父师叔与他的同门师兄弟。

“天君震怒，要我等带你回圣莲山，师父知道，定是这狐狸精勾引你，只要她一死，我定会向天君求情，助你除妖息，你仍旧是圣莲山下任主君。”

他将她抱得又紧了些，开口道：“不必了师父，徒儿已下了决心，不回再回去。”

“你一心为妖，可知这后果啊？”为首的老头心有不忍。

他仍旧冷冷开口：“知道，若真是逃不过天君惩罚，便也就这样吧。”

她却明白得很，天界那群死板的神仙对妖绝不会手下留情。

而她……不想他出事，一点都不想！

“是小妖愚昧，妄图勾引道长，小妖愿自毁修行。”她挣开他的手，缓缓朝着众人跪下。

他眉头紧皱，伸手便要去扶。

她看着他，突然开口：“小妖不自量力，妄图祸害圣莲山主君，望主君恕罪。”

她朝他静静地磕了一个头，他看着她，竟然手足无措。

眨眼的时间她已经幻作一团红色妖息，弥漫在了四周，渐渐消失……最后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苦涩地笑意。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竟然是毫无办法。

他怒了，幻作原身，横扫众人。

那日上山捉拿他的除了几位仙法高深的老道，无一人生还。

天地变色，一道天雷狠狠击中他，天界降下法旨：“入伽暗地府，思过。”

他被关在伽暗地府已经第二百个年头了……

他早已心如死水，那日，正在打坐，他却突然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

他睁眼，看着身边的剑缓缓震动，他拿起它，手在颤抖。

那把剑倏然从他手边离开，到了他的腿旁，轻轻摩挲了一番，正如那三百年间，那小狐狸靠在他腿上的模样。

那会儿，他是真落泪了，她消失后，第一次落泪了。

原来，你没有食言，没有不要我，这两百年，你一直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