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七年,夏末。
停云霭霭,时雨蒙蒙,同昏八表,平陆成江。
每当下雨的时候,笼罩在轻烟细雨中的上林苑,比起平时的晴光敛艳便多了一丝柔情。无数的宫殿楼阁轻轻掩在一席雨幕中,恢宏巍峨之余,便又平添一重朦胧的旖旎。
柔雨绵绵,清风徐徐带着饱含水气的清凉之意,掠过重重宫院的每一个角落。
碧桐书院半遮在一片葱葱郁郁中,只有露出的屋檐几角淹没在雨丝中,无声宣示着其中宁静而又热闹的繁华。
雨亭之中,叶赫那拉堇瑟与顾嘉懿,一妃一嫔正在喝茶叙话。亭外雨声连绵,数不尽的雨滴落在碧桐书院内一方小小的莲花池之中,转瞬间池面荡漾起无数涟漪,接天荷叶无穷碧,宛若一池的碧意春海。其中早有芙蕖花朵开得娉婷袅娜,一朵朵绽放得灼灼芳华。
芙蕖花的清甜香气自有一番沁人肺腑的甘美,弥漫在午后初雨时舒润的空气之中,令人闻了后便不自觉的一阵心和神宁。
“听皇上说起,淑华帝姬也十七了,该嫁人了。”舒妃堇瑟边说着,边拾起手边一枚白玉棋子,斟酌片刻后落下一子。她面上含笑,温婉而美好的笑颜恍若灿烂夕阳余晖下的一朵夕颜花,又是那样的恬静柔美。
顾嘉懿看着她那张洁白无瑕的面容,如美玉生晕,不觉恍惚,心底则是暗羡极了。顾嘉懿恬静一笑,不经意抚上自己的面庞,又是有些黯然:“先皇后去的早,淑华帝姬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听说太后娘娘疼爱淑华帝姬,已经早早便留意了。知道定北侯世子梁珝是个青年才俊,怕是早已内定了。”说罢,便又落下一子。
堇瑟懒懒地再度拾起一枚棋子,纤细的手指如手中白玉棋子一般白皙温润,说到此事,两人已是无意再下棋了。
“说起来也不怕妹妹笑话,前几日皇上跟我说起此事,我都慌神了,还以为自己还是刚入宫时的样子。”堇瑟不觉失笑道:“早上起来的时候去照照镜子,才发觉自己入宫也已经快要四年了。回想起刚入宫时候的那些日子,好像还是在昨日。”
是啊,昔日的闺阁旧事仿佛还是旧梦,犹在眼前,有时候午夜梦起自己还是深养在闺中的小女子的那段岁月,不经世事,有着纯真稚嫩的憧憬,和兄弟姊妹一同承欢在年迈的父母膝下。那一段往事深藏在心底,回忆起来时,心底也是暖暖的,仿佛流淌着无尽的浓浓暖意。
顾嘉懿深有感触,轻轻点头。可每当每一次梦回结束后,她每一次睁开眼,眼前却是陌生而熟悉的华丽装饰,那张红木大床上雕刻着彩绘金纹,交错缠覆,意在福泽绵延,荣宠不断。
那时的自己,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入宫已有四年,早已经过了豆蔻岁月,那一段最美好的青葱年华,也在深深宫廷中,从指尖如逝水般一点一滴地流过了。何况,如今的她们,都已经是一个小小孩子的母亲了。
想到这里,顾嘉懿心头复涌出另一股暖意来。她自己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她的目光,柔和地轻轻拂过堇瑟的面庞,穿出碧桐书院的深深内院,隔着重重雨幕,投往武陵春色的方向。在那里,一个小小的婴孩犹自睡着。
顾嘉懿垂目,视线再次落在堇瑟微微隆起的腹部。舒妃堇瑟,已经有了快要四个月的身孕,也不好到上林苑的其他地方行走,平日里也只有她和怡妃徐徽音常来碧桐书院看望。
还记得,她入宫不久后,皇帝慕容奕因为一阙《蝶恋花》而与叶赫那拉堇瑟结缘,便以仰慕叶赫那拉堇瑟才学为由,迎其入宫,赐封正三品贵嫔,钦赐封号为“舒”。
这是何其羡煞世人的荣华,却也招来了后宫旁人的嫉恨,甚至是前朝的种种非议。还记得,还是舒贵嫔的堇瑟,在入宫册封后不久,便有孙修媛于堇瑟饮食中加入水仙球茎,意欲使毁容。后有礼贵嫔安氏买通堇瑟宫中侍女素竹,将谋害宋容华龙胎的罪名按在堇瑟头上,欲置之于死地。
好在,如今孙修媛、礼贵嫔双双东窗事发,皆被置入冷宫,也算是警醒了后宫其他的嫔妃,使其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