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若是顾潇影也围坐在桌旁,她必定也会露出惊讶的神情。只不过,她惊讶的将会是纸条上的另一个名字:三等画师 吴舍。
当然,清徽也注意到了这个名字。
“这……这不可能……舅舅他忠于大兴,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清徽盯着八道盯着他的眼神,声音弱弱的,没什么力气,“再说了,这个画师,他、他也有嫌疑啊……”
“他晚宴时便喝多了,被人架去了画室,在画室里醉倒了一夜,又其他画师可以作证。他平日去那温香软玉之地也只点歌女,并不与旁人相约。”清慕语气淡淡,但看着清徽的眼神中却好似有千万只匕首在对他行凌迟之刑,“而庄决,常常会见不同的人。”
“不……不可能……”清徽盯着纸条上的字,眼神里反射的火光几乎要将纸条烧掉。他向后瘫倒在了椅子里,像被抽掉了脊椎骨。
“四弟,事情调查出来之前,要先委屈你一阵了。”清慕看了看依旧沉在震惊中的两个弟弟,转过头去和清跃交换了一下眼神。
过了一会儿,两名侍从进屋将几乎瘫软四皇子扶回了房间,只剩余下的兄弟四人继续商讨着。
……
雪化过后,京城恢复了它原本的样子。
大街上渐渐热闹了起来,一些人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上元节做准备。街头巷尾的茶馆里,说书先生从三皇子降生之日的祥云,讲到他去世前最后一次赈灾,再讲到几位皇子过于悲痛,最终留下四皇子茶清徽与五皇子茶清洛留在陵宫为其守灵七七四十九日。台下听众无不为三皇子的为国为民和与皇子之间的手足情深而动容,有的甚至掩面哭泣至惊厥,被人直接抬到医馆。
“公子,闲语茶馆里今天已经搬了六个去医馆了,要不先别让说书的讲三皇子的故事了吧。”双双侧坐在应轩书房的窗台上,一边把头探向茶馆的方向盯着,一边拿起手中的苹果咬下一大口,脚也挂在床边一下一下地晃着。
“今天没事做?”手里的信件,用眼神朝着窗台射去一道利剑,“正好吉祥阁那边……”
“有!有事!”双双被应轩的眼神和“吉祥阁”三个字吓得打了一个大寒颤,差点从窗户上掉下去,“温香软玉那边的调查……”
“不必插手。”应轩拿起茶盖推了推杯子里的茶叶。
“是!那我……”双双用力将最后一口苹果咽下,如站军姿一般笔直地站在窗边。
“焱儿从彩南新购了一批香料……”
“我马上去!”没等应轩说完,双双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声音还留在书房门口。
看着双双的背景,应轩的表情缓和了下来,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笑意。他轻轻将茶盏放下,然后扯了扯桌下的第二个吊环。片刻过后,齐遇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公子。”
“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是蓝花那儿的一个姑娘,叫做叶匀希,与公主殿下年纪相仿,轻功不错,也会些暗器和毒。”
“表现如何?”
“上佳。”
“好,那便她了。”应轩拿出一张信签纸,抬笔在上面行云流水地写了几句,然后在上面印上一枚蓝色的小花,递了过去。“领到人以后,去找六皇子。”
“是,属下立刻去办。”齐遇将信小心叠好收好,便要转身离去。
应轩看了看院子里光秃秃的树干,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山洞里床头插着的几束野花。
“等等,顺便让人折些梅花送来书房吧。”
齐遇有些讶异,但依旧应了下来。
“是,属下告退。”
此时,长乐宫的窗外,梅花结满了枝头,沉甸甸地压得树干透不过气来。
茶清述头七已过,但宫里依旧没有撤下那些白色,白茫茫一片,好似仍未化开的雪。幕后黑手还没有揪出来,但清述的工作还要有人接手做下去,于是清跃和清慕每天都大把要务缠身,清跃只能提前把老婆孩子送回了边疆;清洛还在守陵,清徽也还被软禁着,皇后娘娘也留在那边了,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各宫娘娘或真心或演戏,总之都安安分分待在自己宫里,极少聚会,只有柳、赵、淑三位偶尔小聚……顾潇影这些天也闷在长乐宫里,每天躺在床上,吃东西也不太吃得下,游戏也不想玩,毫无兴致,谁也没见,把花兮木兮急得不行。
“公主,你怎么连玲珑酥塔都不吃了……”木兮的眉毛挤成了一个“川”字。
“没胃口。”顾潇影躺在床上脑袋空空,两眼无神,机械性地拔着开叉的头发,“到饭点了我会吃饭的。”
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穿越过后,遇到的事情不是自己死就是亲人死。难道自己和茶清灵一合体,就能组成一个天煞孤星吗?幸福地和亲人朋友生活在一起,真的就这么难吗?
花兮叹了口气,撤下了酥塔,坐在了床边:“公主,将心比心,我没法劝您振作,但您是宫里的开心果,您一直这个样子,大家也就都跟着提不起气来了。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是得向前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皇子还是得回边疆去,二皇子也许还会周游大兴,我和木兮还是要负责您的饮食起居,您也还是一样要让大家开开心心的。”
说到这里,花兮眼神转向了一边,眼里噙满了泪水:“您知道吗?您失踪的时候,我们也以为您……当时宫里也像现在这样,甚至比现在还要冷清。您回来了以后,这宫里才恢复了生气,大家才能笑出声来。公主,我和木兮没什么别的心愿,只希望您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
“是啊公主。”木兮也忍不住抹起了泪。
这几天她和花兮也是愁的不行,想了各种法子,但公主一直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顾潇影终于坐了起来。其实她自己原本没有伤心到这个地步,但这毕竟是茶清灵的身体,不知是否有些残留的情感一直影响着她,让她觉得心口堵得慌,觉得世间的一切都了无生趣。这些天她一直在对抗这种难受的感觉,坚持按时吃饭睡觉,但依旧只能与哀伤打个平手。
“怎样可以开心呢?”顾潇影问道。
花兮和木兮惊喜地抹着泪站了起来:“疏言姑娘好久没见您了,差人来问您要不要一起出门散散心,选些花灯,上元节的时候一起放。”
顾潇影摇了摇头:“太远了……”
“那公主,要不咱们去看看六皇子殿下吧。”
顾潇影挠了挠头:“也行,那我洗把脸梳个头。”
“好的公主!我们马上准备!”花兮和木兮开心地跑了出去。
长明宫里,清骏正在整理文稿。
“殿下,公主来了。”大海着急地向清骏报告到。
“让她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来。”清骏坐在一堆书里,快速翻阅着手中的书籍,这些都是长贤宫送来的,他负责将有用的整理出来,其余的都需要烧掉。
“我不能进来吗?”顾潇影嘴上问着,人却是已经一路小跑到了清骏的桌前。
清骏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着顾潇影:“能能能,怎么了?”
顾潇影看着眼前的男孩,有些愣神。他眼圈黑黑的,有些凹陷,嘴唇也干得起了皮。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一圈,连原本鼓囊囊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如今都肉眼可见地像是被削去了一层,整个人竟显得成熟起来了。对于顾潇影来说,对他虽然总是嘴上“六哥六哥”地叫着,但内心一直当他是个青春期可爱小弟弟。而如今,这个小弟弟好似几日之内,忽然长大了。
“我……你这几日好好喝水吃饭睡觉了吗?”顾潇影盯着他。
清骏诚实地摇摇头:“没胃口,没困意。”
“水、食物和睡眠是一个人生存的最基本的要素,不吃不喝不睡,你觉得自己能撑几天?你当自己是神仙还是机器人啊?”
大海在一旁连连点头。
“你现在马上把手上的工作都停下来,喝两口水,然后跟我去吃饭,吃完饭躺床上休息,睡不着就给我闭目养神,总之不能死呆在这儿!”顾潇影一把抄起桌上的茶壶,大海连忙一个鞠躬接了过来:“我马上去倒热的。”
茶清骏看了眼面前一脸倔强的小姑娘,往背后的软垫上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
“六哥,我能理解你的感受,那也是我的哥哥。我们都很想他,我们都会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他还在,会怎样。”顾潇影走到了他旁边,把手帕盖在他的眼睛上,一下一下轻轻给他揉着,“但是我们不能因为难过,就忘记了自己也要好好活着。你想,三哥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吗?他希望你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吗?肉体凡胎,难敌生死。我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至少,先控制自己的身体。”
“其他人先出去。”清骏的声音有些许沙哑。
花兮木兮连忙退了出去。
“我知道,我只是还没接受,他离开这件事情。”
拿开手帕,顾潇影只看见一滴泪从清骏的眼角滑落。他没有擦,而是将手挡在了眼睛前。
“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不能作践自己的身体。我休息一下,便吃饭去。”
“嗯,我陪你一起。”顾潇影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让他好好靠在了榻上,“你先睡吧。”
斜阳暖暖地从窗外照进来,给房间里的两个人打上了浅浅的橘色。顾潇影将手帕盖在清骏的眼睛上挡住光,然后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清骏的手。隔着手帕,清骏只看见一个灰色的轮廓挡在自己身前。
灵儿也长大了……这样想着,清骏在一片奇妙的安全感中逐渐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