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徽十七年,皇宫西侧的冷宫在两年后再次被人打开。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崔鸢拖着疲累的身子坐在合欢树下,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
我拿着披风出来时,就见她靠在树下,双眸轻轻的合上。
这些日子,我知道姑娘怕是大限将至了,
她越来越嗜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就自己拿个披风的功夫,她都可以靠在树下睡着。
我轻轻的走过去,想叫醒她。可唤了几声,她却是毫无反应。
心里那个猜想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没由来的慌了。
“姑娘,姑娘……醒醒,别睡了……姑娘……”
可她没有回应我。
我的姑娘,在承徽十七年的冬日永远的睡去了。
就在此时,那扇两年都没有打开过的大门被人粗暴的撞击着。
灰尘扬起,混着日光,睁眼间,宫门打开,有一人逆光向我走来。
我看见他的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的走向姑娘。
不过几十步的距离,那却是他们的一生。
可是啊,再无人能柔柔的唤我一句写颜,唤他一声郎君安。
——
承徽三年,我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女孩一起被牙婆带到了崔家。
爹娘生养了三个孩子,我是老大,底下两个弟妹。
家里虽不富贵,但是温饱不愁。不想阿爹给人做工时,摔断了腿脚,那东家 怕麻烦,丢下阿爹两倍的工钱就没再出现了。
家里为了给阿爹治病,耗光了所有积蓄。阿娘为了这个家,没日没夜的为人缝补衣物。
没有办法,我只能卖身为奴,来补贴家里。
索性买我的牙婆早年与阿娘有点交集,她答应阿娘会为我寻个好去处。
于是今日我便被带到了崔府。
牙婆一早就将我们收拾的干净,眼下一排的站在夫人院子前,粗布麻衣,显得格外寒掺。
一个面容和善的嬷嬷在我们面前仔细的打量我们,个子太高的,脸盘不入嬷嬷眼的,都被牙婆拉下去了。
还好,没有我。初步筛选之后,还剩了五个人。
之后嬷嬷将我们带进了夫人的院子。
廊阁回环,曲径通幽,几番豁然开朗之后,我们五人见到了坐在亭子中央的夫人。
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却是生的极美,特别是那双眼眸,秋水含情。
进院子之前,嬷嬷就将这次要采买丫鬟的目的告知了我们。
府上嫡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嫁人了,二等的依次往上升,于是乎洒扫的丫鬟空了两个位置出来。
可崔府家生子中年龄合适的却是没有,这才轮到我们。
我听阿娘说过,这洒扫的丫鬟采买该是小事,可这府上的夫人却是要亲自过手,这嫡姑娘该是有多受宠。
夫人放下茶盏,嬷嬷立在她身旁。
亭子里极静,我们五人也不敢出声,生怕下一个被牙婆带走的就是自己。
风过,带来一串悦耳的笑声。
我低着头,看见一双精致的绣鞋从我眼前过去。
绣鞋上的花真好看,是我没见过的花。
“慢点。”
我听见夫人的声音温柔的响起。
那一定就是嫡姑娘了,我想。
“娘亲唤我来,可是有要事?”
“让你自个儿挑两个合眼的丫鬟。”
嬷嬷让我们抬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姑娘。
她窝在夫人的怀里,乖巧的眨着眼睛望向我们。
那里面,是纯白。
“娘亲做主就可,鸢鸢信娘亲的。”姑娘在夫人怀里撒娇的说道。
夫人摇头,姑娘只能走到亭子外,自己来挑。
我的相貌不打眼,姑娘却是在五人中第一个注意到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姑娘问到。
“春芽。”我答。
“娘亲,就她吧,让她再选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姑娘留下了我。
我选了与我同乡的二妮,其余三人我还不认识,不敢选。
姑娘说以后我俩就改名叫写颜与写意。
写颜,我念着我的新名字,真好听,姑娘看起来也很和善。
夫人念及我与写意家里的情况,让我们预支了半年的银钱。
之后半月,嬷嬷给我俩详细的讲解了崔府的规矩与姑娘的喜好。
待到夫人满意了,才将我们送到了姑娘的身边。
姑娘的院子在崔府的西边,那里有一湖红莲,满园的合欢树。
我和写意还有原来的两个洒扫丫鬟墨湖墨乐承担了姑娘院子里的一切粗活。
其实说是洒扫丫鬟,我们四人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
姑娘不会无理取闹,从不拿我们发气。
我想,这样的日子很好,呆在崔府也很好。
直到五姑娘不小心划伤了姑娘。
姑娘名崔鸢,续她兄长排行,行四,府上都叫四姑娘。
夫人连生三位公子后才得了姑娘,格外疼惜。
五姑娘名崔莺,是府上唯一的姨娘秦姨娘所生,也是崔府最小的孩子。
来到姑娘的院子,我从没见过五姑娘。
却不想那日午后,姑娘身边的怀凝姐姐出府采买,怀桑姐姐去回夫人话了。
院子里没人侍奉茶水,五姑娘来时我正好在侍弄花草。
姑娘便叫我去沏茶,再拿点点心过去。
我放下手中的花壶,行礼后就向小厨房走去。
当我回来时,看见五姑娘抱着姑娘玩儿的正疯。
两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正是爱闹的年纪。
我将茶水与点心放在桌上,刚准备出去,就听见一阵惊呼。
抬眼望去,姑娘不知何时将软榻撞倒了,软榻后的青瓶摇摇欲坠。
来不及多想,我疾步跑过去将姑娘护在身下。
青瓶砸在我身上,有些痛,之后跌到地上碎了。
可是碎片飞溅还是伤了姑娘,她的手臂上隐隐有血迹渗出。
见此状况,呆愣的五姑娘也回过神来,连忙按住姑娘的手。
此时不巧,怀凝和怀桑两位姐姐一同回来了。
她俩看见姑娘手臂上的血迹,吓坏了,连忙去请大夫。
夫人也被惊动了,跟着大夫一同来了姑娘的院子。
五姑娘在角落里,看见夫人来了整个人都抖了抖。
“莺莺,家规可是还没抄够?”夫人问到。
五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就跪在夫人的面前,眨着眼睛不说话。
姑娘见此,想说些什么却被夫人一记眼神给制止了。
大夫为姑娘包扎完后留下药膏便准备告辞。
“大夫,烦劳您为我这侍女看看,写颜,过来。”
姑娘叫住了大夫为我医治,其实我想说不打紧的。
可是看见姑娘眼里的关心,我没出声。
肩上的伤只是淤青,大夫开了两贴活血化瘀的药给我。
我跟着大夫拿完药回来时,姑娘房里静的可怕。
本以为五姑娘会被夫人重重的责罚,不曾想我回来时看见姑娘和五姑娘一起跪在地上。
夫人抚着眉,有些愁怨。
“你俩都是老天给我的孽啊…”
“罢罢罢,一人抄十遍家规,半月后我来检 查。”
夫人无奈的说完后便走了。
晚上我和写意说起白日的情形时,她和我一样很诧异。
我们村头有一地主,家里也有妾室和庶出孩子。
那地主正妻的孩子将庶出的孩子压的死死的,随意欺辱。
那家主母也不在意,直接将那些庶出孩子养废了。
没有想到在这崔府,嫡出的姑娘和庶出的姑娘相处的如此之好。
两人之间毫无芥蒂,看得出夫人也很疼爱五姑娘。
墨湖在一旁听见我俩的疑惑,抿唇一笑。
“这还不止,姑娘和五姑娘一年出生,夫人和秦姨娘将两人一起养大的了。”
我和写意更震惊了。
我想,崔府在这清河郡立足百年之久,是有原因的。
第二日,夫人将我叫了去。
说是姑娘将我要到她身边,与怀桑怀凝两位姐姐一起照顾她。
我有点懵,觉得这消息有些假,可是 看着夫人赏我的衣料,才意识到是真的。
回过神来我笑的嘴都要裂开了。
回去便将这个消息给写意说了,她很是替我高兴。
姑娘的贴身侍女,银钱涨了四倍,阿娘拿到的话,就不用再那么拼命了。
阿爹的腿也有办法了,弟妹也可以去学堂了。
我的姑娘啊,真真善良。
承徽三年的秋天,那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