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光（十五）

霍充是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因为他是被警察通知过去的。那封中英文手写的信件是给他的，英文是为了告诉警察通知他，中文则是给他的。

【致充少：

没想到第一次这样称呼你，会是在这封信件里。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来了大半年，竟然没有什么朋友，连想走了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可托付的人，真是活的有些凄惨……】

霍充坐在警局里，看到这里的时候，难免心里生出几分悲凉和酸涩。大概是人总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也大概为人的人生际遇的感叹。

毕竟谁也没想到，当初干干净净的少年，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突兀地离开，又或者说，他的离开是早有预兆的。

看到后一句，姜南笙感慨自己没有朋友，霍充眼睛不自觉有些热。

也不是他人不好没有朋友，是因为他们这几个泥沼里的人。

如果没有他们，没有沈承泽和他们。姜南笙会拥有一个很光明的未来。他会被很多人喜欢，会认识很多朋友，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一个样子——躺在空旷又阴冷的停尸房里，脸上只有一张白布陪他。

【……让我想想充少你看到这封信时是什么心情，大概是为我感到唏嘘和悲凉吧。倒也不用唏嘘和悲凉，这未免不是一种解脱。

我也只是累了而已，想要休息睡一觉。只是辛苦充少还要来为我跑这么一趟，那个疯子……】

他能看出来姜南笙写到这里时有多么用力。纸张都被纸巾戳破了一个洞。

【认识里的人中，能拦住他的只有充少了，没办法，这个重任还得给充少才行。

累了，小爷不想陪他们玩了。就这样吧，尸体直接火化吧，如果我家人想要就给他们骨灰，没有人想要，就直接撒风里，撒水里吧，反正哪里都不错，别在这里就行。

总在泥沼里不舒服，听说环游世界挺不错的，尤其是极光。真想去看一看。充少，这就不说再见了。再见不是个好事，还是再也不见吧。】

透过这封遗书，他好像看见了不一样的姜南笙，在沈承泽口中那个曾经鲜活生动的姜南笙。

他看见的好像从不是真正的他，临到这一刻，他才窥见真正的姜南笙一角。会有些傲娇的自称小爷，平淡地安排自己的身后事，然后在无人知晓的夜里走了。

还小爷呢。姜南笙，别再见啊！你倒是起来啊！沈承泽那个混蛋这么对待你，你就不想报复回来吗？！

他看着停尸房里被蒙上白布的人，喉咙里被什么堵到了一样，连同心里都闷闷的难受。姜南笙不会回来了，听到他的想法，大概也只会淡笑两声，风轻云淡地说自己累了。

他好像知道沈承泽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他了。

他们这群醉生梦死的人，此刻才真正面对了一次死亡。

霍充内心说不出闷着难受，连续几天都情绪不高。沈承泽没有找到姜南笙，不知道又在哪个角落里发疯。

他收到黄毛打来的电话——沈承泽又发疯了，霍充却没了搭理的兴致，淡淡应付了两句就挂掉了。“他疯就疯吧。”

现在没告诉他姜南笙死了，如果告诉了，可能发疯得更厉害。疯就疯吧，反正人也没了，大家都疯个够。

*

按照姜南笙的遗嘱，通过了警局那边的程序之后，霍充就可以把尸体送去火化。所有事都是瞒着沈承泽和所有人处理的，知道的只有他，处理的只有他，送走姜南笙的也只有他。

火化之后，大使馆那边的人说姜南笙的家人要过来认领骨灰，但碍于疫情得等程序。

这中间里，沈承泽终于瞒不住了，连着半个月没有找到姜南笙，沈承泽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当天夜里，霍充才接到黄毛说沈承泽要来发疯的电话，下一刻沈承泽就冲进了霍充家里发疯。得亏有人拦着，不然他可招架不住疯了的沈承泽。

“姜南笙呢？姜南笙在哪里？”沈承泽一进来翻遍了他家每一个角落，从客厅到楼上每一间房间。幸亏他提前预防，先把姜南笙的骨灰藏到了外面。

霍充摸了摸被打出血的嘴角。不得不感叹，真他妈下手狠啊。

“泽少，都说了没有嘛！你看充少这里怎么可能藏姜南笙呢！”黄毛横在两个人中间劝架。

他还真说错了，姜南笙的确是他藏的。不过不是人，是骨灰。

“你他妈放屁！老子去查了，都说是霍充你搞的鬼！你他妈联合姜南笙一起骗我对不对？想诈死对不对？”沈承泽在客厅里发疯，把花瓶台灯都给他砸了。霍充琢磨着怎么让他多赔一点。

“姜南笙，你出来！我知道你躲在这里！我告诉你！你不出来我就一直找你，找不到你我就回国去找你家人，去找你那些以前的队友！你不是最喜欢他们吗？！我告诉你，他们现在已经是大明星了，跟你不一样了！你——”

“够了！”

霍充听不下去了。沈承泽真的是疯了，疯到没有理智了。他看不下去沈承泽这副窝囊样了。人在的时候不知道说些好话，人走了发什么疯！

“泽少，别喊了。你不是想听姜南笙下落吗？”霍充嗤笑了一声，“我告诉你。”

“他死了，人已经火化了，尸体都没了，你见不到他了。”

沈承泽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地看向霍充。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因为警局通知我去的，他死前特意留了遗书，自杀，为了逃开你，避开你。”

黄毛和跟着来的几个人惊呆了。姜南笙自杀了。

“充哥，这事开不得玩笑啊。”

霍充擦掉嘴角的血，冷笑一声。“我他妈也想说这是玩笑呢。”可是他眼睁睁看着姜南笙躺在那里，没有一点活力，手腕上的伤口狰狞恐怖。

黄毛意识到出事了，他急忙去看沈承泽，不是没见过沈承泽为了姜南笙发疯的样子，现在姜南笙一死，沈承泽更肆无忌惮地疯了！

“你撒谎！”

“我撒不撒谎你不知道？不是查到了吗？没有查到你会来这里？清醒一点吧泽少，人姜南笙就想离你远远的，死了都不想沾染你。真他妈喜欢他就放他个干净！”

黄毛惊恐地看着霍充，他现在说的话简直就是在扎泽少心窝子！不发更大的疯才怪啊！

果不其然，下一秒沈承泽就骑在霍充身上，揪起他领带牙呲欲裂。“你说什么？你他妈瞎说什么？！”拳头一拳又一拳往霍充身上落。今天霍充也跟吃了火药一样，竟然动手和沈承泽扭打在一起。

他们怕出人命，毕竟这俩人谁出事他们都要被牵连，一群人又慌不择路地把两个人拉开，最后一群人身上都挂了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