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奈醒来的时候,正在晋离的怀中。
窗沿没有吹拂响,冬日柔弱的阳光异常充足,想来外头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晋离紧抱着自己,散发出温柔的气氛,也蔓延着缠绕在山奈身旁。山奈晃了晃神,不自觉也紧紧抱了抱晋离。
因为她十分清楚,今日过后,两人再会之日,定是敌我之态,水火不容。
赖了会儿床,不久后晋离醒来,也舍不得起床似的,摸索着找到了山奈的手,紧紧握在手中,不时摩挲着。
山奈忍不住一笑:“像在挠痒痒,晋离,不行,要起来了……”
晋离也随之一笑,被山奈的笑声感染般,心情异常愉悦。
晋离停了手,山奈这才起身,山奈伺候好晋离穿着,而后提到:“今夜你早些回来,我等你用膳。”
晋离握着山奈的手说好,原本想要劝山奈安心待在屋内,可一回想到昨夜山奈安详的睡颜,晋离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下。
晋离照旧在前往兵营时送山奈出门,今日山奈在晋离离去前还回头一笑,晋离心中余烬点燃,仿佛就在今夜,两人就能同归于好般。
素问见准了时机跟山奈道:“主子,接应的人已经就位,只要我们寻个时机摆脱众人便是。”
山奈点了头,说道:“让你备好的东西呢?”
素问给山奈看了袖笼里的东西,使了个眼色领着山奈的视线去看袖笼,“在这里头。”
山奈长呼出一口淤气般得以解脱,领着素问给几个难民洗脑,大意是城门外不远处有一片空地,排队接到粮食的人大可前往那个区域,这样一来,就不会造成多领和少领的情况。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难民们便都知道了。
火头军的人不敢有异议,也并未觉得这是件多大的事。
一个时辰不到,山奈已经能看到排队的难民的尾巴,便对素问使了个眼色,佯装肚子疼。
“唉,怎么了?”
“肚子难受……带我回去……”
这人一看情况,大概都知道山奈是要回去找茅厕。
“唉,忍忍,我们马上回去!”素问着急道。
可两人刚迈出一步,山奈便伸手叫停,“不行!恐怕忍不住了!”
素问连忙道:“我带主子去个没人的地方!”
两人要走,晋离派来的一行人也跟了上去,这情况山奈和素问也都在预料之中,所以当身后只剩这十几个人的时候,素问道:“难道你们要跟着主子去如厕?!”
一行侍卫面面相觑了一阵,山奈的真实身份他们不是不知,但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个人,跟来也是迫不得已。
好在这时领头侍卫拱手道歉:“奴才不敢。”
山奈显得十分着急:“就在这儿等着!再靠近一步,我跟你们没完!”
一行侍卫脸色讪讪,只得低头道是。
山奈和素问很快隐入残雪枯树之中,跑了好一段路,见到有辆马车停在坡下,山奈和素问回头见没人跟来,这才各自叉腰缓了口气。
马车帘子一打开,只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露出的脸让山奈一怔,山奈匆匆打量,这人与晋离有五分相似,穿着晋离从未穿过的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一半以上的黑发被束起高冠,其余垂放的发被微风挑起,却一点也不显得乱。
只是那细长也蕴含锋利的双眸,让山奈才将他拉出晋离的影子。
“殿下……”身旁素问开口。
山奈果然没猜错,他就是白及。
白及将山奈拉上马车,又伸手拉了素问。白及边说了句话,就是看似平常的一句话,让素问垂头紧掖着双手。
“如今已不是什么殿下,叫我白先生就好。”白及放下马车门帘,驾起车来。
山奈一瞥身旁的素问,双眸通红,紧盯着那隔着两人的车帘,视线仿佛能透过光看穿那黑色身影的主人。想必,那就是她爱了很多年的人。
山奈原以为两人是旧识,这样气氛也能轻松些,没想到这两人一见面便如此,简直比不认识的人还要尴尬。
山奈不得不破了这僵硬的气氛,“敢问白先生,可是雪枫的军师?”
外头传来淡淡声音:“正是,”末了又添上一句,“有什么问题大可问我。”
山奈兀自点了头,说道:“青黛如何?”
这个问题让白及有些意外,没想到山奈一个异族鲛妃,会关心他和晋离的妹妹?白及清楚外头的传言,便回答道:
“安好。”无法拥有子嗣的厚朴,因为对血缘的执着,打算让刚怀孕的青黛活下去。所以以青黛威胁晋离的事,被及时叫停了。
“我故意被掳,晋离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山奈喃喃道。
马车外白及冷笑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白及驾车快回到雪枫营帐时,突然听到快马“咯噔”的声响,“嘶——”地两道交错的马叫声,山奈的马车被逼停。
素问连忙打起车帘,脸色一变,立马将车帘放下,山奈正要问她外头怎么回事,就被素问在肩头一砍,毫无防备的山奈一头晕死过去。
这时听到外头白及诧异问道:“晋离,你单枪匹马而来,是打算来送死的?”
“把人交出来。”晋离坐在马上,拉着缰绳缓步靠近。
听着晋离近于寒冰的声音,白及却是回之意笑,这笑声带些嘲讽的意味:“人?马车内的人,只有素问。”
晋离下了马,提起白及的领子警告:“白及,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白及握紧拳头便要冲晋离打去,可是瞥眼看到身后雪枫的人来,转而笑道:“你现在要自己走还来得及,若带上那鲛妃,必然会受拖累。兄弟一场,这点忙,我自然要帮。”
晋离回头一看,一队人骑马而来,他咬牙松了手,打开车帘的时候,素问一脸惊恐地后退,晋离的眼神恨不得剜了她,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躺在马车内的人。
他就知道,就知道山奈一定是被迫的!
晋离伸手要去抱山奈,可却被身后白及偷袭,不知什么东西在他身上散开,他惊恐地回头,力不从心地倒了下来,闭眼前,听到白及那高傲的叹息:“晋离,如今的我,可不是什么君子……”
山奈再度醒来的时候,只见自己和素问被关在一间泥浆土屋里。
素问眼睛红红,像哭了很久。
山奈只觉脖颈处酸痛,一回想,才知道自己被素问砍昏了。耳边的那道马蹄声,让山奈觉得无比熟悉,她问:“是他吗?”
素问苍白着脸,眼神空洞,缓缓地点了头。
山奈脑子一轰,还带着点期许问:“回去没?”
素问顿了顿,摇了摇头。
心中那根弦一声刺耳绷断,嘴中喃喃:“不会的,他这样的人,没有万全之备,怎么会撂下一切说来就来?”
素问没有回话,只是不停地在落泪。
山奈思绪被拉回,对着素问愣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我不怪你。若我不晕,只怕与晋离的处境要更为艰难。谢谢你给我留了条后路,让他误认为我是被迫的。”
这话引得素问更加愧疚,山奈见其紧紧咬着下唇迟意不肯开口,心中不免更是疑惑。
她环视四周一圈,这屋内只有一张临时搭起的木板床,窗户被几块木板钉得严实,门被关了起来,山奈试着推,却发现被反锁着。
山奈只好走了回来,上了床板后将唯一的被子盖在身上。
山奈盯着素问看了一会儿,继而说道:“你被骗了?”
素问一怔,收了眼泪与山奈对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明明你是他的人,却要同我被关在这小黑屋内。不过……既然是雪枫国军师,不至于这点权利都没有。难不成……臣服已经失控,你没被骗,被骗的是白及?!”山奈分析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军师?”素问终于开口。
山奈苦笑一声,“这个位置上通下达,对于白及的处境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如今成了这样,我们离开玉赤崖时,也是没有料到。”
晋离肯为了她冒这么大险,她会屡屡陷他于陷阱。
可是山奈提不起力来原谅,顶多就是愧疚。
“素问,咱们得想个办法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山奈说道。
素问却没有半点办法,只是恍惚间突然眼前一亮,对山奈道:“他离开前,告诉过我,会来找我们!”
对于现在这种被动的情况,这消息无疑是个好消息。
“如今身处敌营,步步惊心又举手艰难,相信他吧,无论如何,他都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可是山奈愿意尽最后一份努力去相信一旁的人,因为她始终相信,敌人的敌人,一定会成为朋友。
素问简直哭笑不得,拉着山奈的手紧紧不放,“主子,我闻到香味了,不是说他们为过冬粮食不够,所以对待难民也是十分消极,你说,他们会不会给我们准备吃食?”
转移了话题,好像两人都超脱般对待现在,也就没有来时的恍惚和不安了。
小黑屋采光十分不好,只有透过门板缝隙的几道光线横穿,所以夜幕降临时,这小黑屋比外头暗得快。
门外奶酒飘香,男人高亢的歌声传来,渐渐加入了昂扬的女声,孜然味在烤肉上散发出全身的能量,山奈同素问喉咙一咽,顿时觉得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你说,我们该不该高兴?”山奈自嘲一笑,对素问说道。
素问刚要回答,那旁门板便被人打开了。
进门的是白及,屋内昏暗,是外头的篝火映出他的身影,仅仅如此,素问还是能一眼看出。
素问倏地掀开被窝起身,圾着鞋往那人走去,嘈杂声从白及的身后传来。可山奈还是注意到了,素问口中的低声叫唤。
“殿下……”
这次白及并未怪罪素问,只是用了一个眼神,将素问又带回了山奈身边,匆匆说道:“计划不及变化,审问时记住,要讨好,保命要紧。”
素问和山奈还来不及再问,白及身后便有人进来,两个男人十分高大,穿着上带着粗糙的动物毛皮,长时间未沐浴的原因,身上气味十分强悍又霸道。
山奈和素问各自被拽着手,还在体会白及话中的确切含义,便一头雾水地被拽出去。
素问因全身心都在白及身上,漏了白及说的大部分话,于是怒道:“你们干什么!放手!放开我们!”
山奈敛眸,一言不发。
“跟我们走,少她妈废话!抓得紧了?!”说着和同伴猥琐一笑,继续道,“哥哥们待会疼你!”
白及被说话的那人用胳膊撞开,碰到木板门“哐当”一声响,紧垂着头站着挪不动脚。
素问频频回头想向白及求救,可到最后,看到了白及那落寞的身影,话到了嘴巴又不舍咽下。
军营不战而胜,盛大的庆祝之夜,显得山奈等人是如何的愚蠢。
黑夜笼罩着山奈和素问,两人被带到一个大帐篷内,原本醉生梦死的战士,不约而同地都静了下来,色眯着眼关注两人的每一步步伐,举着酒樽都分不清鼻子嘴巴,反正看着两美女,灌哪儿,都是甜蜜蜜。
那白虎毛毯上站着一人,山奈并不陌生。
“兰泽鲛妃。”厚朴邪魅一笑,将挂在身上的那雪枫美人推开。
他缓缓走下,绕着山奈和素问走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了山奈身前,不由分说地伸手将山奈拉起,美人撞入怀中,身上萦绕着清淡的海韵香,他低头对着山奈笑道:“你可是我雪枫贵人啊!”
厚朴的手试图勾起山奈的下巴与之对视,被山奈一把打掉。厚朴的意思再不能明了了,可山奈当初的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想让晋离尽快出兵,没想到,他竟为了自己奋不顾身。
山奈认真让自己冷静下来,心如同滚落的石头迅速尘埃落定,吸了口气道:“大王子未免高兴得太早?晋离太过昏庸,竟能为一个异族鲛妃放弃江山,如此皇帝,兰泽百姓,可认?”
意外捉获晋离,让雪枫压抑了许久的气氛一下炸裂,厚朴就此庆功。
并非无人相劝,那个也拥有兰泽血缘的白及,自抓到晋离后,坚持出兵。想来,他不能再担任军师一职了。
山奈看到厚朴眼中闪过的杀意,她心下大惊,难道厚朴想杀了晋离?她立即将心中的担心按捺而下,因为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不认?正好,另一个可能成为兰泽皇帝的人,也在这里。”
山奈无言以对,可一旁素问却忍受不住,她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甚至往厚朴方向冲来。
山奈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厚朴一手掐着素问的脖子,挑眉问:“你想杀我?”
素问脚尖都快离地,拍打着厚朴的手却不得解脱。
山奈着急地看向厚朴,“快放了她!”
厚朴一笑,“她想杀我,凭什么我要放虎归山?”
“她没那个本事!你快放了她!”
厚朴不言,只见帐内的一个醉汉趁着酒意起身,跌跌撞撞地对着厚朴躬身,横穿眉眼的一道疤痕是酒意也掩饰不了的丑陋:“大王子……这美人……若死了可惜,不如……不如就赏给属下?”
山奈和素问大惊,素问死都不怕,可听到这个却是流了泪,偏头“呸”了声,“我宁死不从!你杀了我好了!”素问闭上双眼,喘着气却不再挣扎。”
“素问!”山奈要去掰开厚朴的手,可被厚朴一把拉到了身后。
“生不如死和一死了之,我更中意看到第一种。”语毕厚朴便松了手,转身面向山奈,他勾起的笑意嗜着血,带着天神的赏赐般将素问扔下地狱……
山奈扬起手要给厚朴一巴掌,厚朴哪儿有那么容易让她得逞,截住山奈的手后,接住将山奈的手带着山奈往后一绕。
那个粗暴的刀疤男猴急地将素问摁倒在地,素问尖叫,“啊!你给我滚开!主子!主子……”
山奈总有种奇怪的感觉,素问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可是山奈此刻被厚朴强行拉着转过身,他还在山奈耳边轻佻道:“想看?看我们就好。”
光影间山奈已急红了眼:“你已说我们是雪枫功臣!你还要加害于她?!她不过想保护我而已!放了她吧!”
厚朴就是那样笑着看山奈,可山奈说的话,似乎都被过滤掉了,他毫不在乎。
山奈的手被死死抓着,一点也抽不了身,而那旁素问的衣服已被扒开。山奈冲厚朴道:“我求你!我求你行了吗!你究竟要干什么!”
厚朴的手贴着山奈的脸颊,继而说道:“我雪枫国不是出尔反尔之人,你那婢女已经赐人,我不会收回旨意。你要想活得舒畅些,给我老实点。”
撕拉的声音传来,山奈紧张地去看素问,素问因为哭闹被那刀疤男打了一巴掌,精神已经有些恍惚,手脚也不听使唤有些动弹不得,而衣,不遮体。
只是素问的眼神看向山奈,嘴里喃喃:“不要看……”
再往后,素问的嘴被塞了块布防止咬舌自尽,而营帐内其他醉酒的男人蜂拥而上,将素问同那个刀疤男团团围住。
山奈做不到坐视不理,她看到厚朴腰上有一把匕首,伸手拔起打算救出素问,不管最后是不是会惨死在这里,她都不允许素问再次受到伤害!
那匕首被营帐内的火烛挑起光影,光辉扫在厚朴脸上,厚朴脸色一变,正打算推开山奈劈她一掌,可掌还未贴近山奈,那匕首已经到达他的右胸膛,可喜的,是刺骨之时,山奈已无力再用,闭眼时整个人软瘫了下去。
厚朴被伤,明明可以弃山奈于不顾,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地接住了山奈。
匕首没了山奈的握力,立即下坠,厚朴接住山奈的同时,还腾出一只手来将匕首打开。
身后的人终于察觉到异常,一时间都静默下来。
终于厚朴发声:“被小野猫摆了一道,无碍。”随即也不顾胸口血流,将山奈横抱而去。
营帐内的人立刻又恢复了原样,喧嚣之意再度燃起,男人们对素问也是毫不客气!
素问死死咬着那块布,身体也都麻木了,眼泪流也流不尽。
她现在,对未来已经毫无念想了。只是素问觉得自己真是奇怪,对于白及,会在意到癫狂。这明明不是她,她怎么成为了自己讨厌的人?!
只希望山奈能安然等她,等她忏悔后,她能便安心走了。
这旁厚朴觉得奇怪,将山奈轻轻放在自己的榻上,反身便召来巫师。
这巫师不是旁人,正是首乌。
“为何突然晕倒?”厚朴问。
首乌检查一番后脸色十分低沉,老实回答:“怀孕了。想必是受了大刺激,一时经受不住,并无大碍。”
什么东西在厚朴脑中一窜而过,厚朴将视线稳稳落在山奈身上。
首乌正要开口询问怎么处置,厚朴却快了一步摆了摆手让首乌出去:“既然无事,那就没你什么事了。”
首乌点头,离开营帐前看了山奈最后一眼,包含十分复杂的迟疑。
厚朴看着美人在怀中,可一想肚子里还有个杂种,刚有的兴致一下便被扫光了。小兄弟软趴趴的,怎么也挺立不了,厚朴没了耐心,自己怎么试都没个反应。
“混账!要你有何用!”厚朴嘶吼一声,对着自己的小兄弟怒道。
厚朴寻思着要不要将首乌再叫回来,可是这个问题关于一个男人的尊严,此刻一冲动,若是走漏什么风声……
厚朴不敢想,瞥了眼还在昏睡中的山奈,只好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浇浇心头欲火。
从前躲在深山的首乌不会知道,统治者会是怎么一个模样。可如今看来,很有可能成为雪枫国王的厚朴,相对于兰泽晋离来说更是暴敛成性,荒、淫无度。
如今局面,将天下交给厚朴的话,是不是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将天下人都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巫师!”守门人朝首乌躬身问好。
首乌抬头,这才发现脑中胡乱想着的时候,不知不觉走到了关押晋离的地方。
他颔首点头,守门人直立挺身退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小心翼翼掀开木窗掩风的破被子,从缝上看里头的人。
只见晋离坐在床板上十分落寞,僵直着身板一动不动。
首乌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去。
原本想躲开喧嚣的首乌没走多远,经过一条河流的时候被一个东西抱住了腿。
首乌心下奇怪,低头去看,没想到竟是一个几乎裸着的女人!而且这个人他也认识,就是跟在素问身后的那位婢女素问!
他皱眉将身上的大衣解下披在了素问身上,将她横抱而起的时候,才注意到素问脸上微肿又苍白狼狈的脸,要不是首乌看在眼里,他完全没想到,刚刚死死抱住他大腿的女人,会是这么死气沉沉。
大冬天的衣不遮体地被扔在荒野外,不用问也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首乌道:“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死不了,我会医好你。”
确实,身外之伤不算什么,可是,素问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她终于认清自己,只不过,在命运的磨难之后。
“可我想死。”
声音沙哑,决绝的语气,确实生无可恋。
首乌脚步不停,听怀中之人艰难一笑,“可是,在我死之前,想见山奈。”
首乌皱眉低头瞧了素问一眼,并没有立即答应。这件事,说不难办也不难办,说难办也难办。
远远听到了白及的声音,他好似在营帐内寻找自己和山奈。素问大惊,缓缓偏过头埋在首乌怀中。
“别让他看见……拜托……”与之前不同,首乌感受到了素问强忍着泪意,而带来身体上的微颤。
“好。”首乌答应得爽快,确实也应了素问的请求,七拐八绕地回了自己的营帐之内。
而另一旁,厚朴的营帐内,有一人跑来请他:“大王子!军师闹事,被几个兄弟给押着!该如何处置?”
这时山奈已经醒来,只是迷迷糊糊,连自己为何晕倒都毫无印象。
“走!”厚朴朝山奈看了一眼,担心其吵醒又要闹,便跟来人一同离去。
首乌安置好素问后要给她检查,但素问摇头,让他赶紧把山奈找来。
首乌深吸了口气,随之起身离开,心中想了无数个方案调虎离山,结果一到厚朴营帐外,被告知厚朴离开了。
天赐良机,首乌紧忙打起门帘进去,山奈清醒了,警觉地坐了起来。
见到首乌十分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没时间了,素问要见你。跟我来。”
首乌转身即走,可走了几步才发现身后山奈并未跟上。
他停下回头:“事出有因,我骗过兰泽人,但我没必要骗你。”
山奈这才起身跟了上去,刚要问素问怎么了,首乌便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别说话,紧接着山奈便听到首乌跟守门人道:“我带她去找大王子。”
守门人问:“需不需要属下替巫师走这一趟?”
首乌冷声回:“然后本巫师替你守着帐门?”
守门人讪讪一笑:“属下不敢!”
首乌冷哼一声,看了眼山奈,示意其跟上。
两人憋着气在那守门人的注视下离开,等到拐了个弯绕被一个白色营帐挡了身影,两人才松了口气。
山奈快步走到首乌身旁,拽了他的手腕问:“素问怎么样了?”
首乌回头,顿了顿:“心死了。”
“心死了?”山奈的手无力松开下垂,视线也无端迟疑,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
“她在等你。”首乌对着前面的一个帐篷道。
山奈咬牙,看着那个帐篷快步跑了进去。
打起帘来的时候,里头微弱的烛光恍惚了下。山奈看到素问死盯着帐顶,毫无生气的模样。
她坐在素问身旁,拉过素问的手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她十分诧异,这明明不是人的体温。“素问!你……”
想说安慰的话,那不过是刀口上撒盐。山奈停了口,整理好思绪后才继续,“你要跟我说什么?”
“水苏还没死,李准离开前,告诉我在溧阳镇。皇上并不想用王姬的命换你的血,所以你的血黑化,是因为药引子没用够。”
山奈大惊,水苏还没死!“你的意思,是说水苏的血没全用来做我的药引子?李准把她救活了!”
素问点头,“对不起,瞒了你那么久。”
山奈不禁流泪,也不知道是为水苏还是为半夏,又或者是为被她冤枉了的晋离。
素问将手缓缓移到山奈的小腹上:“今日我给你把了脉,是喜脉。”
此刻的山奈简直可以说是晴天霹雳!她怀孕了?!是晋离的孩子啊!
“我知道你的纠结,但你腹中的孩子毕竟是一条生命,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无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素问也曾期待过未来,李准在她面前承诺的一家三口,现在却成了这番落魄模样。
山奈久久才点了头:“你放心。”
突然间素问无声痛哭:“你说,我做错了吗?”
山奈摇头:“那是你的信仰,没有对错之分。我们相互扶持至今,多少风雨都过了,待这次过后,我带你……”
山奈停了下来,苦笑着继续,“也许我也不会有以后了。来这里送死不说,就算真有机会逃走,我身上还有蛊毒。”
素问哑然,用了好大劲儿才将情绪抚平:“李准透露过,你身上的蛊毒,也许是假的。”
山奈愣住了。
仿佛这一瞬间,所有的束缚都是假象。
“主子,我最后求你一件事,好么?”
“什么?”山奈有些心不在焉。
“把桌上那剪子,递给我吧。”
山奈的瞳眸邹然凝聚,素问想自杀!“白及就是附近,我去帮你……”
素问摇头微微一笑:“主子,这辈子,我以为天下人与我无关。可是我做的每一件事,天下人谁也对不起。如今这番模样,若是可以,把自己最后一点用处献给天下人用了吧。”
素问的意思很明确,死也不见白及,是要让白及有所愧疚,认清雪枫厚朴的真正野心。
在雪枫军队决定动手前救出晋离,否则这个天下,要大乱了。
可是山奈迟疑,她不想让素问这样离开。
素问又劝道:“我活着,又能怎样呢?想来已经残废了,你要让我下半辈子,都躺在床上吗?再说,祸是我们闯的,不解决了,你过得下去吗?你也知道,见到白及,我便不是我自己了。为了你的孩子,递给我吧。”
素问笑着流泪的模样,让山奈更为心疼。
山奈捂脸失声痛哭,素问挣扎着起来,山奈原以为她要安慰自己,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素问轰然倒在了山奈怀中!
“素问!素问?”山奈抱着素问的身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外头把风的首乌进来,正准备给素问治伤,不料素问抓着他的手,最后道:“放我走吧,他来接我……”
话并未说完,可是素问,已经没了气息。
首乌皱眉看着她嘴角挂的那丝笑意,与如此安详的“睡颜”,心中十分沉重。
山奈抱着素问,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如今她独自应战,若再出错,天下人都惨了!
于是山奈对首乌道:“其实你也十分清楚,晋离和厚朴,谁更适合做天下的主人。李准的死,怕与你脱不了干系,你亏欠她的,我要你还。”
“我回雪枫不久,并没有足够权利放任何人离开。”
“可白及有啊!我要你帮我,一同说服他。”山奈道。
首乌紧盯着山奈看,却没有表态。
山奈也不急,反而说道:“那就当我没说过吧。毕竟你是雪枫的巫医,哪儿能替兰泽干活?还真是为难你了。”
山奈走出门去,首乌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塞到山奈手中:“大王子一出问题,你们就是化为冬风,也出不去。这东西能让大王子安眠,守门人我会替你解决,你只要让大王子喝下这东西便可。”
“那白及那边……”
“我知道的必定比你多。快回去帐内,我会带白及来看素问最后一面,让他看看,自己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不知为何,山奈觉得首乌对于素问的死,十分愤怒。
这愤怒让山奈十分有安全感,她提起裙摆要跑回去,可到门口又停下回头,对着首乌道:“素问最后的话,就别说了。”
首乌看向她,认真地点了头。
回到营帐前,那守门人十分奇怪,怎么山奈自己又回来了?
不过山奈前脚一到,大王子厚朴也到了。所以守门人理所应当地以为和山奈是同行归来。
厚朴进了营帐后,见山奈拿起一杯水在喝。
“醒了?”
山奈喝完一口,将杯子扣在了矮桌上,背过身来。看似平淡无痕的双眼,其实心中波涛汹涌。
山奈走到矮桌旁的座椅上一坐,神情有些低落。
厚朴见状立即坐到了一旁:“还能同我心平气和坐在一起,我实在佩服。”
山奈冷笑一声:“这一趟来,谁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厚朴问:“那素问的事?”
“我自顾不暇。”
厚朴心中有了数,窃窃自喜,不知不觉给自己沏了杯茶,却没立即喝。
“你刚才去哪里了?”山奈这么问,不仅是试探守门人是否汇报她出门的事,还想知道对于白及,厚朴到底如何打算。
“白及喝醉了,闹了点事。”厚朴随意敷衍道。
不过从这话看来,厚朴并未询问她的行踪,也并未迟疑回答山奈的话,想必是真的不知道她与首乌出去的事。
山奈心中暗松了口气,紧接着道:“我很好奇,你会打算怎么做。”
“关于什么?”
“关于一切。”
“呵,你这女人,口气大得很,果然不是常人。”厚朴笑了一声,打量了眼山奈,十分佩服山奈的胆量。
“我本就是异族鲛人。”
“好,正好我闲得慌!”厚朴大笑一声,可说得却十分违心。他不是闲得慌,而是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美人。
山奈瞧着厚朴看,看得他有些心虚,他连忙拿起一旁的茶杯灌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