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泥泞里去

凌晨三点半，贺立家的门铃被按响。

　　门铃响起第二声，门便被打开了。

　　屋内贺立穿着睡衣，屋外两个巡警还有一个滴水的楚凤笑。

　　贺立冷眼盯着在警察后面一言不发低着头的楚凤笑，他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有水源源不断从衣服上、头发上、皮肤上滴下来，他并没有动，但是贺立看到他在发抖。

　　“你是他的室友吗？”警察问。

　　贺立点头，“是的。”

　　“都是出门在外，相互之间多一点关心嘛，室友很晚没回来，要有警戒心，必要的时候及时联系人民警察。”

　　贺立抿着唇，又点了下头，“我知道了，谢谢警察同志。”

　　“不要紧，进去吧，我们走了。”

　　“好的，麻烦你们了。”贺立道。

　　警察离开，楚凤笑和贺立一外一里对立着，谁也不出声，谁也不动。

　　过了一会，贺立转身，沉默着回了房间。

　　楚凤笑抬起头，张了张嘴，又咬住了嘴唇。在夜风中打了个寒颤后，进屋关上了门。

　　贺立回到房间，打开被子疲惫的躺到床上。他开门这么快不是因为睡眠浅，而是因为他没睡，所以立马就能听到门铃的声音。

　　楚凤笑回房间换了衣服，拿毛巾擦了头发，身体终于回暖。

　　又给手机充上电，确定没有因为进水而报废后楚凤笑才放下心，然后马上去阳台把拖把拿进来，把他滴下来的水拖干净，才钻到床上。

　　*

　　楚凤笑生病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淋雨让他本就不算健壮的身体轻而易举的垮了。

　　楚凤笑于是成天裹着棉袄，脸色酡红的擤着鼻涕，咳咳嗽嗽的晃荡在家里，也不去上学。

　　贺立和楚凤笑在冷战，谁也不和对方说话，像当时在车站坚持己见的吵架一样固执。

　　贺立现在成天连在公司里都沉默寡言的。他像个幼稚的小孩一样想通过这样冰冷的方式让楚凤笑知道，他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他很生气。

　　他板起脸这样“吓唬”楚凤笑，只是想让楚凤笑改变主意，哪怕不道歉也是好的。

　　而且楚凤笑现在生病很严重，很虚弱，贺立想楚凤笑一定撑不了几天，然后就会和他示弱，寻求照顾。

　　然而冷战第二天，当贺立下班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楚凤笑走了。

　　所有和楚凤笑有关的东西都被搬空了，他的衣服，他的被褥，他的杯子，生活用品，甚至那些还是空白的草稿纸。就像他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一样。

　　贺立站在此时显得万分空旷的客厅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该怎么说呢，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他误会了，误会楚凤笑很需要他，离不开他。

　　*

　　楚凤笑戴着口罩，带着大包小包的家当，在城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租了一个很小很便宜的房子。

　　上次回来和大叔住在一起后，就一直是用大叔的钱，像个蛀虫一样，所以他还有一点积蓄，但是那一点积蓄，也只够租这样的房子一个月的。

　　当然也不用想着去上学了，找个零工做一做吧，边赚钱边解决活着的问题。虽然变成这样，但也是应该的，肮脏的人注定要回到泥泞里去，这是他的命运。

　　这种时候好想爸爸啊，如果爸爸没有死，如果他是干净的…就好了。

　　也许那样命运会愿意眷顾他一点。

　　楚凤笑发着烧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迷迷糊糊的身体很重，就像是被鬼压床了一样，但是他还能动，只是浑身像生锈了一样很酸很乏力。

　　睡着的这一天一夜，楚凤笑零零碎碎的梦到了很多从前的事，好的，坏的，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像是临死前人会看到的那种走马灯似的场景一样。

　　不过下水道生活的小强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的，楚凤笑的烧自己褪了，现在除了还是会咳嗽之外，其他的症状基本已经消退。

　　楚凤笑找了一份餐厅洗盘子的工作，从前他都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容易的工作可以做，虽然赚的钱很少，但是至少不用被那些恶心的人碰了。

　　这样平静的过了两个星期，楚凤笑出去买菜的时候，猝不及防的碰到了同样在买菜的沈连之。

　　沈连之看着楚凤笑一时没敢认。楚凤笑看起来更瘦了，整个人都散发的颓废的气息，像个行尸走肉一样。

　　楚凤笑想躲的，却被沈连之追过去一把抓住。

　　“一直没来上学，你在干嘛呢？”沈连之警惕的环顾着四周问。他甚至怀疑楚凤笑是被传销组织骗进去了。

　　“没啊…没什么…”楚凤笑垂着眸说。

　　沈连之晃了楚凤笑两下，“你是吸毒了吗？怎么这幅样子？”

　　“没有啦！怎么可能，我哪有钱吸毒。”楚凤笑推开沈连之的手，这个时候才有一点从前乖张不服管教的影子。

　　“那你说啊，你是怎么了？”沈连之有些急了。

　　楚凤笑刚想说“没事”，却又被沈连之打断，“我们是朋友对吧？”

　　楚凤笑震了一下，缓缓抬头，眼眶逐渐泛红。

　　…

　　窄小阴暗的出租屋中，楚凤笑给沈连之倒一杯水放在唯一一张小方桌上。

　　在这样的房间中，沈连之只感觉得到压抑和绝望，住在这样的地方，什么时候会把人给逼到崩溃呢？

　　楚凤笑把买的菜放到地上，坐到沈连之对面。

　　大概是心里确实积攒了很多，多到要藏不住了，所以楚凤笑倒豆子般一股脑把所有事情和想法都说给了沈连之听。

　　知晓了一切的沈连之心情复杂的看着楚凤笑，却只能无言沉默。楚凤笑这个笨蛋总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所以当他也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已经完全临近绝望了吧。

　　“你，搬去我家住吧。”沈连之提议。

　　楚凤笑摇头，“不，不用麻烦了，这里离我打工的地方近。”

　　沈连之张口，又闭合。他还是个学生，还在靠爸妈，他没有余力救助楚凤笑。知道楚凤笑的想法后也不能说出让楚凤笑去追求贺立的话，此时他也身临其境的陷入了楚凤笑的境地，觉得进退维谷，只能这样苟且生活。

　　“能说出来已经好多了，拜托你帮我保密。”楚凤笑弯着眼睛道。

　　沈连之怔怔的看着楚凤笑的眼睛，这双同样是上扬着的狐狸眼，为什么看起来却这么陌生呢？笑，也是会不一样的吗？

　　最后，在楚凤笑的再三叮嘱之下，沈连之答应了保密，楚凤笑才放心的放他离开。

　　离开这个狭小的房间，走出阴影，走到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楚凤笑站在门口，目送沈连之一直到看不到的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