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仁刚回到韩琛的地盘,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扑面而来。韩琛坐在那里,脸上挂着那副老狐狸似的招牌笑容,眯着眼,仿佛早已布好诱饵,只等鱼儿自己上钩。
他一走近,韩琛便用唠家常般的平淡语气开口,像是随口一问:“阿仁,你跟了我多久了?”
陈永仁心下警惕,面上却不露分毫,略作思索状:“大概三四年了吧,琛哥。”
“有这么久?时光飞逝,真是不觉得啊。”韩琛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内里。
陈永仁只能陪着笑,不敢多言,言多必失。好在韩琛似乎也没打算让他接话,径直说了下去:“下礼拜,我打算再进一批货,不过这次……风声特别紧,我想用些生面孔、但又绝对靠得住的兄弟。你们这些老人嘛,就先休息一段,避避风头。”
他说这话时,目光始终落在陈永仁脸上,笑得意味深长。
陈永仁心中顿时一凛——韩琛已经起疑了!这是在试探,也是在隔离。他只是还不确定,内鬼究竟是不是自己,或者不止自己一个。
“连阿强他们也不用?”陈永仁必须表现得自然,甚至要主动为“兄弟们”争取,丝毫不能流露出急于参与的意思。如今一步走错,便是满盘皆输,尸骨无存。
“傻强?傻强是傻瓜嘛!”韩琛朝门口望了一眼,笑着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做事冲劲有余,精细不足,这种要紧事,他不合适。”
他踱步到办公桌前,脸上那点漫不经心渐渐收起,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刻意敲打:“公司里有内鬼,这件事,你知道吧?”
一句话,在陈永仁心中激起千层浪。他面色凝重地点头:“听兄弟们私下议论过几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韩琛状似无意地将一盘录音带收进抽屉——那个抽屉,平时都是上锁的。
那里面是什么?证据?还是……
还没等他想明白,韩琛又开口,拉回了他的注意力,语气平淡却带着千斤重压:“你觉得……该怎么处置这个吃里扒外的内鬼?”
韩琛在套话。他不信任陈永仁,或者说,他不信任任何人。
“我解决他。”陈永仁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韩琛挑眉,显出几分兴趣:“哦?你打算怎么做?”
陈永仁没有回答,只是端起桌上的酒杯,向韩琛示意。韩琛会意——这是要让他看结果,而不是听过程。黑道的规矩,有时很简单。
“好。不过这次,不用你动手。”韩琛接过他递来的酒,意味深长地说,“这两天,我会亲自把他揪出来。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帮忙‘处理’。”
陈永仁明白,这是不让他插手调查的意思,既是进一步的隔离试探,也可能是一种最后的“忠诚”测试。他应得干脆:“好。”
“阿仁,我这么多兄弟里,最信得过的就是你。”韩琛不忘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人心,言语恳切。毕竟在旁人眼里,陈永仁是他的左膀右臂,心狠手辣又能干,他不能毫无理由地寒了“忠臣”的心。
陈永仁迎上韩琛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语气沉稳:“琛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他递出了自己的“投名状”。
两人相视而笑,举杯相碰,各自饮尽杯中烈酒,只是那酒液入喉,滋味却截然不同。
警局里,气氛同样微妙。
刘建明因受上司梁警司的器重,刚升职调入内务部,主要负责的,恰恰就是查找警队中可能被韩琛渗透的卧底。
一早踏进警局,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众人看他的眼神与以往不同,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疏离。
走进重案组区域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同事们看似都在忙碌,但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眼中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戒备,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抵触。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小刘!”黄志诚警官在办公室门口叫他,声音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刘建明走进去,脸上仍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
黄志诚看着他茫然的样子,不禁笑了,带着几分理解:“大家知道你现在负责查内务,查卧底,人人自危啊……都怕不小心惹上嫌疑。”他自己也很想找出那个潜伏者,望着外面忙碌的同事,叹了口气,“不过大家都想知道内鬼是谁,你想查谁,需要什么配合,直接说一声。”
“好的,谢谢黄sir。”刘建明嘴上应着,心里却阵阵发慌——让一个真正的卧底来查自己,甚至是查另一个可能的卧底,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和煎熬。
新官上任,他必须做出成绩。找出卧底是他接手的第一项重要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随便找个警察顶罪?证据不足,他的档案也不会好看,更难以服众。不找?无法向梁警司交代,他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此停滞。找真卧底?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卧底,更何况若真的找出另一个韩琛派来的卧底,韩琛绝不会放过他,甚至会牵连Mary。
这根本是一步死棋。他该怎么绝处逢生?
再加上昨天他见韩琛时差点被人撞破——那个人一定是警方的卧底,而且很可能级别不极,甚至可能就是黄志诚直接指挥的线人。他自己是否已经暴露?想到这里,他看向黄志诚,试探着问道:“黄sir,您这边……对于韩琛派来的人,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线索或怀疑对象?”
黄志诚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疲惫和焦虑。他让陈永仁在韩琛手下埋伏多年,好不容易稍有起色,得到一些信任,最近又因为韩琛的疑心而陷入僵局,联络变得异常困难和危险。
他吐出一口烟,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高楼,有些沮丧:“两天前,我的线人差点就摸清了韩琛派来的那个卧底是谁……很可惜,最后关头,被他跑了。”
刘建明心头猛地一震,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果然!昨天电影院外的就是黄志诚的线人!
“但我想,”黄志诚语气重新变得坚定,“韩琛很快就要有大动作,要出货,他一定会再联系那个卧底传递消息。只要我们盯紧韩琛,顺藤摸瓜,迟早能把他揪出来!”
“是啊……黄sir您经验丰富,真要多跟您学习。”刘建明嘴上奉承着,心里却冰冷一片:我必须赶在黄志诚之前,找到并且解决掉那个线人,才能保住自己。
他拿着韩琛送来的、那叠错漏百出的资料查了许久,却毫无头绪——许多信息连身份证号都是胡乱编的,更别提满纸的错别字和语焉不详。这根本是在大海捞针。
晚上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刘建明疲惫地坐在客厅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封面恰好是黄志警官破获大案后的采访报道。他看着照片上黄志诚那张坚毅的脸,眼神明暗不定。
必须除掉黄志诚。他已经严重威胁到自己的安全了。韩琛下次出货时,黄志诚一定会设法避开监控,再次秘密联系他的卧底线人——那将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想通之后,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看见茶几上妻子留下的粉色便利贴,上面画着一个笑脸:「记得打电话给全世界最可爱、最想你老婆大人~」
刘建明看着纸条,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下来,露出一丝真实的笑容,拨通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Mary接到电话很是欢喜,背景音里还有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在干嘛呢?”此刻他格外想听到她清澈活泼的声音,驱散心中的阴霾。
“在赶稿呢~灵感爆发,挡都挡不住!”Mary一边接电话,一边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将一心二用发挥到极致。
“新买的床很舒服,要不要回来试试?”他没话找话,只是想和她多说几句。
“好!等我一下,马上回来!”Mary这个小色鬼一听这种邀约,立刻合上笔记本往家赶,连在出租车上都不忘用手机备忘录敲下刚刚闪现的灵感。
晚上,刘建明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空着,睁开眼看见妻子还坐在床头,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手指仍在键盘上轻轻敲击。
“这么忙?还不睡?”他嘟囔着,声音带着睡意。
“没办法嘛,灵感这东西稍纵即逝,不抓住就没了。”Mary头也不抬,完全沉浸在故事里。
刘建明想了想,也是——机会总是难得的,抓住了才能破局。无论是她的灵感,还是他的……时机。
“写到哪了?”他把下巴搁在妻子柔软的肩上,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Mary停下打字,转过头,有些苦恼地说:“老公,读者留言都说我笔下这个男主角太惨了,命运多舛,身不由己,看得人心里堵得慌。”
“是太惨了。”刘建明轻声说,目光有些游离,不知是指书中的角色,还是指镜子里映出的自己。
听老公也这么说,Mary想了想:“那我……给他安排一个机会,让他做回好人?给他一点光明?”
刘建明点点头。其实他并不清楚妻子小说的具体情节,也不需要从头阅读——他只要认可她、支持她就够了。这是他唯一能给出的、相对纯粹的温暖。
“其实我觉得吧,他这个人物内核不算坏人,”Mary继续说着她的构思,“很多事都是阴差阳错,被人威胁,一步错,步步错,做错了一些选择。严格来说,他不算彻底的坏人,心里还是留着一点善念和挣扎的。”
“好啊。”刘建明温和地附和,手臂环住她的腰。
“那他到底算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呢?虽然做错过事,但想重新改过……这个结局,我该怎么写才能既合理又打动人心呢?”Mary想着,再次转头看向丈夫,寻求意见。
刘建明笑了笑,吻了下她的脸颊:“结局留给你们这些大作家去思考。现在……我们是不是该睡了?明天再想,嗯?”
一室暖光悄然隐去,一夜静谧,仿佛所有的暗流汹涌和生死挣扎都被暂时关在了门外。只有他知道,这份温馨之下,埋藏着多少即将爆发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