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果从一片混沌的沉睡中悠悠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明,便听见身旁有人温声低语。
"夫人,醒了?"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随即一只布满薄茧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肩头,"天色尚早,再歇息片刻罢。"
汝果迷茫地眨了眨眼,朦胧间看见一个穿着丝绸睡袍的秃顶老男人正关切地望着她。她一时怔忡,尚未弄清眼前状况。
那老男人起身更衣,一套熨帖的深色长衫更衬得他几分儒雅。转身见她仍是一副迷蒙模样,不由莞尔:"乖,今晚定不会忘了你的荷叶鸡。"
他在汝果额上印下一个浅吻,方才转身离去,留下一室淡淡的雪茄香气。
待房门轻轻合上,汝果下意识地抚上额间,抬眼望向梳妆台那面西洋玻璃镜。镜中映出一张妩媚容颜:柳叶眉,丹凤眼,肤若凝脂,唇不点而朱,当真称得上绝色。她这才渐渐清醒,意识到自己怕是又穿越了。
说"又",是因她潜意识里对寄生他人躯壳之事竟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已是家常便饭。
汝果披衣起身,仔细打量这间卧房。房间布置典雅非常,红木雕花大床挂着苏绣帐幔,西洋梳妆台与中式多宝阁相得益彰,玻璃窗外可见精致的雕花阳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夹杂着老木头的沉香,处处透着民国特有的中西合璧气息。
"若是能在民国平安活到八十岁,倒也不算太难。"汝果喃喃自语,忽地打了个寒颤。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句话浮现在脑海:民国,可不是个好过活的时期。
这个认知让她顿时忐忑。若是穿越到乱世,性命恐怕朝不保夕。这个念头让她如坐针毡,内心如同沸油泼水,翻腾不定。
她重新细看这房间。梳妆台上摆着双妹牌生发油和蝴蝶牌胭脂水粉,虽非顶奢,在这年月已属难得。再次望镜,汝果闭目凝神,尝试调动魂力,汲取这具身体的记忆。
零星记忆如潮水涌来:她这一世名叫玉珍,夫家姓郝,是位留洋归来的西医大夫。公婆早已过世,家中除了丈夫郝先生,还有一位未婚的小叔子。
理清这些,汝果不禁叹息。照理说,这样上无公婆压制,下无小姑掣肘的处境,本该庆幸。但世事难全,这玉珍竟做出了一件在这年代惊世骇俗的荒唐事——与人偷情。
看到这段记忆,汝果心头一沉。难不成她成了民国版的潘金莲?若真如此,以她现在这副柔弱身躯,想要周全性命,怕是难如登天。
但她总觉得事情未必如此简单。正思量间,一阵熟悉的头痛袭来。还未等她抬手按压太阳穴,变故突生——
"嘭!"
一声巨响突然传来,似是爆炸声,震得窗棂作响。汝果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竟是:朝老天爷比个中指。
三个时辰后,汝果悠悠转醒。这一次,她接收了玉珍的全部记忆。明白来龙去脉后,她只想骂人。
这玉珍真是胆大包天,连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她倒好,竟然与自己的小叔子有了私情!这要是东窗事发,浸猪笼都是轻的。
"编剧,你出来,我们有必要谈谈人生!"汝果忍不住对着空气抱怨。
她长叹一声。穿越也就罢了,偏偏穿越到如此危急的关头。天时、地利、人和,她一样都没占着。
稍作平复后,汝果轻抚额头,终是认命:"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自我安慰一番,她激动的心绪渐渐平复。按照玉珍的记忆,今日她本该与丈夫一同去天蟾舞台看戏。
"看戏……"汝果的头又痛了起来。据记忆所示,原来的玉珍对戏曲一窍不通,甚至一听到咿咿呀呀的唱腔就犯困。
"真是倒霉透顶!"汝果摇摇头,提起绣花手袋下楼。
刚出大门,一辆黄包车就疾驰而至,稳稳停在她面前。车夫是个精瘦的汉子,肩上搭着白毛巾,笑容可掬。
"哎呀!"汝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方才恍惚间,她竟将这辆黄包车看成了怪物。定了定神,她才看清车夫憨厚的面容。
"太太,是去郝氏药房吗?"车夫用毛巾掸了掸座位,殷勤地问道。
得,又是个熟人。汝果微微颔首,优雅地提起旗袍下摆,侧身坐上黄包车。车夫拉起车把,吆喝一声"劳驾",便轻快地小跑起来。
汝果望着街景出神。电车叮当作响,报童吆喝着当天的新闻,穿着长衫的行人与西装革履的绅士摩肩接踵,勾勒出一幅生动的民国街景图。
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首先得避开所有认识原主的人。汝果在心中盘算,将玉珍认识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一想,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真是夭寿!连街边卖粢饭团的小贩都知道她是郝先生的太太,这还如何躲?除非能换张脸,否则根本无处可逃。
但换脸也得看时代不是?古代有易容术,现代有整容技术,偏偏卡在中间的民国,在这方面真是束手无策。这也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一个真理:中国的人口众多,可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
"愁煞人也,这可如何是好?"汝果轻蹙蛾眉,满面愁容,却不知自己这副西子捧心般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自成一道难以言说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