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之远

萧闯与高雯的相遇并没有话本子里讲述得那么美好，那日他策马奔腾在南城的街道上，一不小心碰掉了佳人的帽子，惹来了一声惊呼。

闻声，他扯紧缰绳，回过头看到一个明眸皓齿，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姑娘皱着眉，怜惜地看着那顶刚刚从远洋带回来的小帽子沾满了尘土。

她抬起头看向他，刚好逆光而望，那人被光芒笼罩，看不清容貌，却透过他踩在脚蹬上的军靴大致判断出了身份。

敢在军靴上戴着萧家标志在这城中横冲直撞的只有那位萧家大少爷——萧闯。

正在高雯弯腰蹲身欲要捡起帽子时，一只宽大的手率先捡起了帽子，抬眼看去，那人笑容满面。

他将帽子还给高雯，起身走向马，飞驰而去。

那人肆意潇洒的模样与她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阳光正好，他乘着阳光，划过寂静的天空，忽然引起喧哗。

这个模样是在这格局动荡的黑暗里最缺少的东西。

阳光，耀眼。

今夜，高雯与父亲前往朝阳饭店赴宴，她身着一身黑色丝绒礼服，高傲的宛如一只黑天鹅，脖间一串珍珠项链衬得肌肤如雪。

她的出现是这场宴席的焦点，之前她一直在国外留学，半年前因南城时局动荡不安被紧急叫回。

父亲是个商人，他用一口流利的洋文与那群金发碧眼的人交谈，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谈得不错。

她看了看父亲的背影，西装革履，优雅绅士，指尖一只雪茄腾起的雾好似那令人不知从何谈起的不平等交易，令人窒息，看不见希望。

生意上的事情，她帮不上忙，与父亲告别后，她独自一人来到饭店二楼的露天阳台，远处海岸上亮着星星点点的渔灯，生生不息，沿海的那一整条街道都亮着灯，远远看去，像是夜空里的一道银河。

高雯喜欢这样的感觉，宁静悠远。

她的目光往下一撇，很容易被其中的一个策马而来的少年吸引，那人好似有什么聚光的能力，总是让人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能看到。

又也许是她目光太过直白，惹来了少年的回望，只见少年认出了她，然后露出灿烂夺目的笑容，还对她招了招手。

这让她回想读书时看到的画本子，才子佳人遥遥相望，倾心相对。

那一时的心动，成了往后余生的唯一一点惦念。

高雯虽喜欢安静，可却是个内里十分高傲的人，她一次次拒绝了举杯邀约的公子哥，不厌其烦。

“小美人，别来无恙？”

身后传来的声音是今夜烦杂人声中让她感到略为入耳的，她捏了捏有些微凉的胳膊，“劳烦萧大公子惦记。”

萧闯低头笑了笑，“高小姐，可看到了什么？”

他指了指远处的大洋，漆黑无迹的黑夜还有随时可以吞噬一切的大海，笑了笑，看着漂亮的女人，眼眸里闪现的一点异样情绪，却让高雯一点不差的看到了。

她眨了眨黑葡萄般的眼眸，卷翘的睫毛好似一把小扇子，扑闪扑闪的夺人心目，“萧公子看到的估计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你不说，怎么知道不一样？”

她的眼睛那么漂亮，神情透亮的仿佛能看清楚你所有的情绪，只是面对萧闯，又有一点试探。

萧闯转身背靠围栏，微微一笑，指尖晃动着酒杯，“高小姐，令尊与洋人谈的生意内容，我很感兴趣。”

“抱歉，我并不了解。”

“生意不了解无所谓，那些本身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高小姐……看看外面的渔船灯火，是不是很美？”

高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谈的是什么生意，只是一直以来，父亲从来不会让她去插手生意上的事情，只是她需要在这种名利场里露个面，她长得好看，是一块相当好用的敲门砖，她眉目流转，红唇微扬，她似乎知道了萧大少爷找她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嗯，很美……”

萧闯举着酒杯探过去，目光含笑却冷到了底，“美人很美，不若为之一搏？”

高雯噗嗤笑出了声，“可以，若你有那个本事的话。”

两只酒杯碰触时清脆的声音犹如干脆的约定，高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阴暗，再看看自己的父亲，轻抿醇酒，那股微醺的醉意滑过喉咙，心中做了定夺。

她回头看着远方，与此同时，教堂传来的钟声浑厚悠远，渐渐平复尘世间的纷纷扰扰，伴随着钟声，海岸出海的渔船越行越远，渐渐隐入黑暗。

一杯酒的时间，忽的一瞬，一片漆黑，灯火全部熄灭，随之而来的是刺耳喧嚣的尖叫声与桌椅碰撞的声音，玻璃碰碎的刺耳声刺痛了她的耳膜。

她突然想起，萧大少爷说过的——不若为之一搏？

原来这句话是一个暗号。

她转头看了看那时他指向的远方，视力不错的她很快在一片黑暗中捕捉到了一点微弱的红光，这东西她见过，是远洋的新型武器。

百发百中，一击必杀。

高雯很快明白了，萧闯真正的意图，还有他问她的那些问题。

心中一片恼，她脱掉碍事的高跟鞋，迅速地在场内穿行，尖锐的玻璃刺痛了脚掌，可她也顾不得，一心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在黑暗中横冲直撞，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谩骂与推搡她都顾不得，借助那窗户透过来的微弱光芒，她在角落里看到了满身是血的父亲，他捂着自己的腹部痛的颤抖。

可还好，他还活着。

高雯吸了吸气，她定了定神，准备走过去扶起他，就在她迈出脚步时，一只大掌扣住她的腰肢，将她圈入了一个宽厚的胸膛里，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高小姐别出声。”

是他？

她被他一把拽进黑暗中，藏到了隐蔽处的窗帘里，狭小的空间令温度瞬间升温，她裸露的后背紧贴着对方的胸膛。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令尊的生意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就在话音刚落，那抹红点顺着父亲的身体一点一点爬向胸口，可高雯再怎么挣扎都没用，那双手像是铁一样紧紧地圈着她。

砰！——

彻夜炸响的枪声，还有父亲胸口的血花。

那一夜，高雯恍惚觉得之前的人生仿佛一场无边无际的梦境，那声枪响，将她曾经的梦破碎，从此再也回不去了。

耳边还伴随着那个恶魔的声音。

——高小姐，令尊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