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乘风走了后，高雯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常常望着院子里那棵树，一望就是一整天。
“雯雯啊，院里的那棵树你要替我看着它长大，郁郁葱葱……亭亭如华盖……”
可院里那棵小树苗还没及腰，等它长大，要过好多好多年。
忽的，她哭出了声。
儿子听到母亲的哭声急忙赶来，却见即便是葬礼时的母亲坚强的没有落泪，如今却哭的像个孩子。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几天，那几天天气难得的好，父亲精气神也很好，他把他叫到床边，一字一句叮嘱着。
“若我走后，多陪陪你母亲，她苦，很多事都憋在心里，我虽不知道具体原因，倒也大概知道，你去这个地址，看能不能找回些什么东西，那是你母亲一生的心结。”
他看着父亲颤抖着手将一张记着地址的纸递给他，“什么都好，哪怕是一个碎片。”
“好。”
他看着窗外，蓝天白云，楼下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攒动，一片大好时光。
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暖的。
他的一生是幸运的。
在战场上活了下来，娶了心爱的女人，子孙满堂，唯一遗憾的是没能陪她到白头。
早早丢下了她一人。
“等院里那棵树长大了，你找到了那些东西带给你母亲，你替我问问她，这一生……你可悔？”
儿子听此，红了眼眶，却听父亲继续说，“可我有悔……我这幸福的日子……是偷来的……”
那天夜里，他与萧闯迎面而对，明明是第一次正面打交道，却敏锐的察觉到他的不一般。
或许萧闯也是如此。
若是萧闯不回头，或许如今就没他什么事了。
撤退时他看到她看着萧闯离开的方向失了神。
如今才明白，萧闯临走前告诉他的那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她叫高雯。”
“这是你母亲的名字。”
“有一个人拼了命保护你母亲，最后告诉了我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是她的过去，萧闯带着属于他们的过去殉葬，把她的未来交给了他。
他懂了啊……
他留给他们的未来是那么明亮辽阔。
弥留之际，他握着高雯的手，努力地在她耳边说：“雯雯啊……他在那边等着你那么久，可我自私了，就让他多等等吧。”
他会过去告诉他，她过得很好，要活到一百岁。
可她伤心极了，急火攻心，耳鸣如那轰炸机横扫一片，她没听到他说的话。
她不停地晃着他的手臂，让他再说一遍，可他铁了心再也不肯说一句话，合上了眼再也没醒来。
那是他唯一一次没有顺着她。
事事有回应的他也没能再回应她的话。
很多年后，院子里的那棵树长大了，足以庇佑这个小院子。
是棵木棉树。
这个小小的院子如今只留下她一人，每每望着院里的木棉树，她总觉得丈夫并没有离开。
有时候，她会靠着树坐在树荫下，轻轻的念着诗集，也会给他讲发生过的事。
她以为他会担心自己，会回到梦里来看看她，可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
有时午夜梦回，她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冰冷的床边，习惯到麻木。
啊，对……
他已经不在二十余年了……
他不在的日子里，她努力的活着，将自己活的很精彩，如此才能让他放心。
“母亲，前些日子……有人给了我一样东西。”
儿子风尘仆仆赶来，手里捧着一个匣子，花式古朴，却是她所熟悉无比的东西。
“是南城一个老旧照相馆馆长的孙子和我在一个展会认识的，无意间看到了我们的全家福，说是在他父亲那儿有一张照片和您很像。”他说着，把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两张照片，还有一个簪子。
她愣了愣……
“是我和你父亲在那儿照的。”
他们忘了取，却保存了这么久。
另一张是那张黑白照片。
“唉，这个是……”
“哦，老友给的礼物。”她平静的说道，“他可还说什么了？”
他想了想，说：“那个簪子是老馆长的朋友交给他的，那位朋友说若是日后能见到照片里那个穿洋裙的女子，把这个交给她……”
那瞬间，他明白了当年父亲说的话。
他看着母亲波澜不惊的眼眸，这么多年了，他没再见过母亲情绪大起大落，淡淡的，却有一股韧劲。
忽然，他想起父亲的嘱托……
“母亲，您……这一生可悔？”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他良久，儿子像他，那一瞬间她像是看到了他一般，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问她……
你可悔？
“……我悔。”
许久，他听到了母亲的答案。
她静静地笑着，指尖摩挲着匣子破损的边角，笑容温柔恬静，“我悔当初不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他走后……我无一日不想念他。”
“这辈子和他……我从未对他说过一句欢喜，到临了，我从没梦到他一次。”
“能嫁给你父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他想，母亲能坚持这么些年，是父亲支撑着她。
她从来都坚强，好似坚强到只有她一个人也无所谓。
或许正是这样，父亲才放不下心。
可又怕她一见到自己就坚持不住，狠心不来她的梦里。
小时候父亲常常就说，“你母亲啊胆小的很，没我在身边可怎么办啊……”
可是父亲，这些年你不在身边，母亲一个人坚强的让人望其项背。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马小跳已经长大……
前些天，母亲难得的很开心，她坐着轮椅在木棉树下，望着火红的树冠，满脸笑意。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他问过母亲，她笑了笑，只是轻轻的说，“我做了个好梦，梦里我见到了你父亲。”
她说，父亲骑着马一路向她奔来，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
“他说呀……文医生，我带你走，可好？”
母亲说的那么开心，可他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母亲高兴的像个孩子，看到他哭，无奈的笑着给他抹泪，如小时候那般奚落他，“大男人哭什么哭，你要高兴啊，你那个没良心的爹可算舍得来带我走了……等我见到他，定好好好骂他。”
“嗯……”
“你去替我拿件毯子来，我有些冷了。”
他转身回去替母亲拿毯子，可今日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母亲身体一向康健……
等他回到院子里，母亲已然靠着木棉树沉沉睡去，面容恬静温柔。
多年后，马小跳和女朋友看着电视，电视里正放着某影视举办的影视发布会。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长歌行》剧组的演员……”
只是一撇，一切恍若故人。
——你相信有来生吗？
Ps：木棉树的话语：珍惜身边的人和眼前的幸福。也因树形高大魁梧，是英雄的象征。
这便是马乘风留给高雯的念想，也是支撑她往后余生的信念。
有些悔与遗憾，会伴随一生。
珍惜眼前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
人生不留遗憾，无悔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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