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致远离开澹州已经七天了,王启年游走于京都澹州两地,得到的消息也毫无头绪,宁致远仿佛消失了一般,竟透不出半分消息。
范闲看着来信,扶着额头,忍不住叹气,虽然身上的伤在顾风熹的精心照顾下有所起色,可仍旧不能奔波。
“范少爷,病人不宜劳思忧虑”顾风熹收拾好药碗,嘱咐道。
“顾大夫,我问你一个问题,对你来说,你家少爷是什么样的人?”
顾风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范闲“从前我只当少爷是少爷,他虽然在外名声不好,可对我们,对他的亲人,是真心实意的,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讨厌文世轩,极力反对二小姐嫁给他”
范闲心思微动,追问一句“他二人究竟有何过节?”
顾风熹嗤了一声“那可不算过节,是文世轩自己讨打!”
接着,顾风熹坐了下来,跟范闲说起当年的往事。
文宁两家不睦已久,那时文家大少爷和大夫人回家省亲被山匪截杀,文相痛失嫡子,之后庶出的文世轩便成了文家的唯一继承人,文世轩心高气傲,出门在外趾高气昂,某日遇上宁致远兄妹独自在外玩耍,便恶意教唆下人趁着宁致远不在把宁佩珊带走,围在墙角刻意辱骂不说,还对一个幼女做出恶劣行径,给她套上麻绳,拉着叫她学狗叫,故意把她推倒,骑在身上打骂。宁致远自然不会容忍自己妹妹受此委屈,更何况宁佩珊本身患有心痛病,这一番羞辱下来,差点要了她的命,要不是当时顾风熹的师父医术高超,宁佩珊可能就救不回来了。只是后来宁佩珊虽然醒了,却也选择性忘记了这段记忆,宁昊天怕往事勾起宁佩珊的回忆,怕她旧病复发,于是宣告全府及当时知情的人,不得再提起这段往事。宁致远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文世轩却以为宁致远故意羞辱他,从此与宁致远势不两立。
范闲听罢心中疑虑,既然文世轩能对宁佩珊做出那样的事情,后面又怎么好意思去求娶人家为妻,还是说,他其实早就谋划好了,要向宁致远报复而已……如果是后者,那么宁致远现在的处境如何?没有消息,到底是被封锁了还是他仍然安好?
“卫姑娘,致远去京都,到底是去大理寺还是去文家?”
“自然是去文家,没有证据在手,去大理寺无异于自投罗网”卫浮若解释着,又摇摇头“其实他身有隐患,去哪边都无异于送死……”
“所以你也猜到他如今的处境了,是吗?”范闲问道,心中不由担心起来。
卫浮若叹息一声“他自幼就在我身边,许多功夫技巧都是我教的,神庙带出来的秘籍也由我提点,所以他的性格如何,我清楚的很……”她说着看向院子外面,改口道“小闲闲,要不要跟我学易容术?”
范闲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日升月落,又是一天过去,潮湿昏暗的地牢弥漫着血腥,微弱烛火的映照之下,血液与水相融在一起,混成一片鲜红的溪流,粗重的喘息像是冬日凛冽的狂风,夹杂着沙哑的咳嗽声,接着又是一声干呕,液体滴落地面。
宁致远被关在地牢里已经有三天了,他此刻跪在墙边,手脚都锁着铁链,手腕与脚腕都被铁齿紧紧锁住,冰凉的铁齿没入皮肉,咬住筋骨,氤氲出的血渍在冷水的冲洗下尚未凝结,肩胛的两根铁锥穿透前胸,末端裸露在空气之中,沾着撕扯下来的焦黑血肉。他如今已经快没了人样,额头上伤口遗留的血迹黏着几缕头发贴在脸庞,偶尔顺着滴落几滴血水,嘴角青紫的地方新增的血迹氤氲在下巴,裸露出的皮肤不见一丝完好,目光所及不是刀口便是鞭痕,周围一片红肿青紫,比旁边仅存的完好皮肤要稍稍高出一些距离,胸廓起伏的时候明显异常,两处凹陷下去的地方,是肋骨断裂的征象。他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理智一点一点消失,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疼,两侧肩胛的铁锥禁锢住他全身,文世轩这个做法,即使没有身体里那毒药作祟,自己的一身功力也已经废了,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在昨天那样的极刑之下,他看不到自己后背上的痕迹,也不知道文世轩刻了什么字在那里,他只知道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是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回忆的,一刀一刀割开皮肉的感觉,比死还要难受……
文世轩没有想到宁致远竟是这般的硬骨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竟也丝毫没有任何屈服,他看他那一身惨状,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可这人除了昨夜那唯一一次的痛呼,此后似乎再没喊出过声。回想起曾经他还是宁府大少爷之时,稍微擦伤一处都会哎哟着叫半天,果然都是伪装吗?文世轩心中怨恨更甚,下手又重了许多。
一桶接着一桶的冰水浇满全身,在这冬日里就如同催命一般,宁致远无力地喘息着,他已经没力气再出声说话,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喘着,偶尔干呕两声,又被胃里翻涌的苦水呛得咳嗽起来,从喉中吐出一口血,再次晕了过去。
文世轩皱起眉头,吩咐手下又是一桶水浇上去,这一次,宁致远没有如料想那般醒来。文世轩不死心,又是浇了一桶,依旧不见那人有任何反应。
“不会是死了吧?”一旁有人窃窃私语。
文世轩敛了神色,上前探了探宁致远鼻息,确实十分微弱,他心中忽然警醒,长公主早有吩咐,不能让宁致远死了,不然内库他便得不到了,他忙吩咐手下去寻大夫,悄悄带来,务必保证宁致远还有命吊着。
王启年依旧在京都打探消息,这城中如今他不熟悉的面貌几乎没有了,今日却突然多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寻找郎中,他心下留意,跟了那人跟大夫一路,直到城郊一处别院,方才停下来观察片刻,随后离开。
被带来的郎中第一次见这般场面,又有文世轩在一旁威胁,惊吓之余也不敢去看那犯人的模样,即使他看了,宁致远如今凄惨的模样早已让他面目全非,认也认不出来。
诊完脉之后,大夫开了方子,嘱咐犯人不能再受刑,不然用了药也于事无补。
文世轩冷哼一身,叫手下接过方子,遣人送走那大夫,目光冷冷地在宁致远身上扫过,带着人离开。
文世轩并不在乎宁致远的能不能承受住私刑,他只想着要宁致远活着,只有他活着,长公主才会把内库交给自己!
乐颜也早听说了宁家的事情,自打上次宁佩珊为了文世轩与宁致远闹脾气后,她与宁佩珊的关系倒是亲如姐妹了,嫁给文家之后,自己也经常给她送些花种香囊,上次约好本月初五给她送一些安胎的香囊,今日便到了时间。
她带上东西拜别母亲出门,到了文家之后却发现有些不对劲,文世轩院子里的仆人无论如何不让自己进去,非说必须要文世轩点头才能见宁佩珊,她心中有了猜测,正要再次说理,文世轩已经出现在身后。
“安姑娘还是回去吧,我家夫人自有照顾的人,香囊一物,自然不需要了”
乐颜嗅觉灵敏,嗅到文世轩身上的血腥气,不由得皱起眉头,她思绪万千,嘴上说着“我与少夫人约定好的,自然不能食言……实在不成的话,文少爷你就代为转送吧?”
文世轩看着香囊,身旁的仆人伸手接过,他一声令下送客,乐颜抬手制止,自己转身离去。
“安小姐,这边”
出了文府大门,石狮子之后忽然有人低声叫自己,乐颜回头一看,是宁佩珊的贴身侍女小桃。
“小桃,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桃不敢回话,只是行色匆匆与她擦身而过,两只手碰到一起,乐颜手里多了一张纸条。
她四下环顾一圈,旁若无人离开,到无人处,打开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一个圈住的宁字连接着文字,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要是宁致远在就好了……她这么想着,忽然想到文世轩的异常,又看了看纸条,心中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