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平成历二十九年二月上旬,淳化郡定阳城按律法举办两年一度的官举大考,来自淳化郡十一县去年通过县试的考生陆陆续续自各地赶赴而来。
所谓官举大考,便是从民间选举有才干之人入官场就职,分为文考和考武,文考所选之人将来便是文官,武考通过之人将来可为武将。
楚国政治开明,自五十年前立国以来,楚元帝便一改大崟皇朝四百年不变的察举选官制度,为楚国百姓广开门路,通过设立文武大考选拔人才,进入治国理政的官场,从此文武之才不断涌现,于是楚国自立国之初便是九国之中最为繁荣的一国,延续了五十年至今。
今日正是二月十日,官道上村庄里的农民们又能看见许多背着书囊的书生和身强力壮的武人。
文人之中,有人搭乘老农的牛车慢慢悠悠,一边读书一边赏景;有人背着书囊徒步而行,寡言少语;还有才华横溢者,饮酒赋诗,踏歌而行。
武人当中,有人扛着二百斤巨石闷声行走,力大如牛;有人一日神行三百里,健步如飞;还有行侠仗义者,路见不平拳脚相助。
最为潇洒风流的,还是那些携美同行的才子和武士,一路谈情说爱,羡煞旁人。
在隔三五里便能看见赶考考生的官道上,一个衣裳不算华贵只能说干净整洁的年轻人提着一个书箱不急不缓地走着,他除了一张还算清秀的面庞,也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
这年轻人穿过一片竹林,看见二百步外一位背着一个大竹筐木柴缓缓而行的白发老人。
这老人瘦骨嶙峋,步子颤颤巍巍,好似一阵风就能刮倒一般。
年轻人见了,匆匆离开主官道,加快脚步,走到白发老人身边,颇有礼节地询问道:“老人家,您这么大岁数了还上山砍柴呐?”
这位兴许能有古稀之年的老人家叹了口气说道:“没法子啊,我家中还有一个三岁的孙儿,他爹死的早,娘亲早早改嫁了,加上无亲无故,只能靠我一把老骨头平日里砍些木材卖些钱,来供我那可怜孙儿吃饭了。”
“老人家,我看您满身汗,也累了,我来帮您背回家吧。”这年轻人温和笑道。
“这可使不得,怎么能劳烦您这位后生呢?”
“老人家是这样,我是到郡城里考试的考生,从抚宁县步行而来,路途遥远,我帮您背木柴回家,到你家讨点水喝,您看如何?”年轻人温文尔雅道。
“好吧,多谢这位公子了。”
年轻人欣然接过竹筐,与老人同行而去。
在他们身后,马车上坐着的少年郎静静地观望两人,少年一路上也看过几个书生对素味平生之人施以援手,此情此景,也就不太在意。
“能帮一时,却帮不了长久,那老人家还是会活得艰难。”萧雨湘感慨道。
“你怎么知道这赶考书生不会给老人家留些银两呢?”秦真道。
“反正我们也看不见。”萧雨湘呵呵一笑。
“不如我们一起去看一看?”秦真忽然一阵心血来潮,也不看萧雨湘惊讶的神情,自己驱车转入乡道,慢悠悠跟在年轻人和老人后头。
“正好咱们可以到乡村里头尝尝农家小炒。”
秦真走走停停,跟了五里路,来到一个叫做李家村的村子里,远远看见那书生和老人进了一间破旧院子,书生将竹筐给了老人,见到了后者口中的四岁孙儿。
小孩儿十分喜欢这个叔叔,毕竟家里一年见不到几个客人。
“我看现在已近正午,公子不如在我们家里吃个午饭再走。”老人端了一碗水给书生,说道:“家中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只有些自家种的萝卜白菜,还有些春笋。
“吃饭就不必了,多谢老伯。”年轻人婉拒。
“诶这位公子,我们家中一年到头也没有客人,您来做客,是我和孙儿的荣幸啊。”
见老人面色十分诚恳,年轻书生便只好答应下来。
“那公子您稍微坐一会,老头子给做饭去。”老人家笑呵呵。
书生点了点头,他坐了一会儿,等老人到后门厨房,也随之起身进屋。
这对相依为命的儿孙确实生活艰苦,家徒四壁,除了睡觉的一张旧床,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米缸油盐罐,便没有像样点的家具。
书生给老人挖萝卜、白菜,剥竹笋,淘米、洗菜、洗碗筷,劈柴生火,如此一来,反倒成了他在做饭。
当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时,老人热泪盈眶,他想到了自己离世的孩儿。
秦真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和谐美好的一幕,兀自出神。
“好香啊,我们大家肚子也饿了,朱大哥,劳烦你下车去买下午饭吧。”
“得嘞,秦老弟你们稍等,我去去就回。”朱十三跃下马车,去寻找店家。
书生谈吐文雅,举止斯文,即使端碗用食,也是仪态万方,令老人连连赞叹不愧是赴郡城参加大考的文人,将来定能建功立业。
午饭用过之后,老人背着一筐柴火去卖与村里的大财主,这书生在树底下歇了两刻钟,等到老人回来,他便起身告辞了。
他没有往来时的路返回,而是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在一颗开满杏花的树下,见到了一辆马车,上面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眯着眼笑问道:“这位仁兄,我看你应该不是这村子里的人,你是赶考的考生吧,碰巧我也是,不过我是武考。”
书生行了一礼道:“正是。”
“哎,你叫什么名字,等我武考第一了,正好看看你排在第几位。”秦真一副胸有成竹之姿。
书生笑了笑道:“在下寒月满,预祝这位公子武考夺冠。”
“寒月满,真是诗意,我叫秦真。”
秦真本想搭寒月满一程,但考虑到聊下去必然露馅,便打消这个念头。
寒月满独自一人走了一条通往临村的路,并未原路返回官道上。秦真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而后仰头倒在马车上。
也不知多久,直到红日西垂,烧红一片云霞之时,简陋破旧的院落里跑出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干瘦老人,他湿润通红的眼睛四处张望,哪里都没有那道萍水相逢的年轻身影。
于是他跪了下来,伏地长长一拜。
“恩人呐,您将来一定会是一个万民爱戴的好官!”
秦真笑了,他策马驱车赶路,不再停留,他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
萧雨湘一脸嫌弃,没有想到秦真竟然这般无趣,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事情等一个下午。
“寒月满,你是想凭己之力,让这人间多些圆满之事吗?”秦真自语,抬头看着那山间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