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促狭的主意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沐公平白被人戴了绿帽子,还白养别人的孩子十八年,他不杀了沐婉婷已是宽宏大量了,又怎会再照顾她。这沐小姐也是个狠人哪,性情如此刚烈,竟要与沐家决裂,同自己的亲生父亲断绝关系。可惜了沐家这么大的家业,从此后继无人,当真是世事无常。
胭脂闭上眼,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了下来,“何况,若论起无辜,我母何辜,我兄何辜,被他栽赃陷害的谭家军,又何其无辜。若不是因为这个私生女,闵大成他又怎会欲除我而后快,这世间,最不配跟我提无辜二字的,便是这一家三口。”
“婉卿,爸爸对不起你......”沐致远动了动嘴,想再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说些什么,胭脂的话宛如一把利剑,狠狠地插在沐致远的心口,‘他的孩子,心里该有多恨啊。’
看着沐致远脸上悔恨的表情,胭脂无动于衷,“怎么,你以为你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完了,你以为你摆出这么一副愧疚难当的姿态就能把所有的事后抹平吗。那我这十年来的委屈和不甘又该怎么算呢。你毁了我对婚姻所有的美好还有幻想,你让母亲遭受他人的非议还有耻笑,你让我丧失了对人最基本的信任,你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恨意,你让我不敢再爱了。这一切的一切,你都负担得起吗?”
沐致远捂住胸口,差点就要倒下了,沐方立马上前搀扶,“大小姐,您别说了,老爷年纪大了,他受不住的。”
胭脂放低了声音,空灵又冷漠的语气让沐致远心惊,“其实,在给母亲守灵时,我早就清楚沐婉婷想要害我,只是,我想看看我这个女儿在父亲这里究竟分量几何,才将计就计,把事情捅到您跟前,但结果......果然啊,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便是人心,但可悲的是,我明明已经猜到了结局,却还是不死心地再被你伤一次。我的军事老师曾教育我,想要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敌人的长刀,同袍的冷箭,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有了弱点。或许,我该是要谢谢你的,谢谢你这十年来因漠视带给我的伤害,在我的心口嵌上一层厚厚的盔甲,也谢谢你冷眼旁观,亲手把我的弱点给湮灭。从今往后,再无任何人、任何事能够牵绊住我的步伐,不论未来如何,我都无所畏惧。”
台上的谭玹霖对胭脂的遭遇感同身受,自己少年失父,只能带着谭家军四处流浪,其中的心酸苦楚也唯有自己清楚,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流过的血难以斗量。想到这,谭玹霖看向胭脂的目光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裴绍钧和苏泓琛两人同徐光耀的关系非比寻常,自然清楚好兄弟对胭脂的心意,本就因着兄弟爱屋及乌,对胭脂感官不错,听完胭脂的自述,更是对胭脂充满了同情。看惯了胭脂大方得体、坚韧不屈的样子,谁又能想到这个女子背后的经历竟是这般曲折。光耀要是知道这些事,指不定多心疼呢。
沐致远知道,自己可能要永远失去这个女儿了,再追悔莫及也无济于事,可还是想再问一次,万一呢,万一孩子心软了呢,他会用余生去弥补她,把之前亏欠的、错过的一一捡起来,“婉卿,你真的不能原谅爸爸了吗?”
但胭脂早就对沐致远失望了,这种迟来的悔意,比草都要轻贱,何况,她本来的打算就是借着闵大成这事,揭开沐婉婷的身世,同时与沐家脱离关系,那么徐伯钧与沐家的联姻也势必会破灭,这样徐伯钧的后勤就没有办法保障,往后同徐伯钧的战役,革命军会容易很多。
“允你活着,便是我最大的仁慈。从我回上海的那一刻,我便清楚,这里不是我的家,而是战场,我随时都准备告别这个世界,你我之间,是我接到你的死讯时拍手叫好,还是你听到我英年早逝时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端看谁活得更长久了。我终归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哪怕是死,也要你痛彻心扉,不得安宁。”
说完,胭脂就离开了高等审判厅,不管后头因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而气晕的沐致远,那些特地安排的记者,会将今日之事大肆报道,很快,全上海的人都会知道,华美商会与沐家彻底决裂,自己的一切行为也同沐家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有人会因盘尼西林打上沐致远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