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安东尼奥在巡演结束后有一两天的休息时间。通常他会把这段时间用来练习小提琴。

他架上小提琴，想了想，拉了一首《D大调卡农》。一曲终了，他垂下琴弓，看着被自己细心插在花瓶里的鸢尾花，叹了一口气。

技法纯熟，这是自然的。但是比起昨天废弃教堂内的那个弹钢琴的人，似乎还是缺了些什么。那个人手法有些生涩，但是他的琴声有种透明而轻盈的感觉，让人几乎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如果说安东尼奥以往对这首歌的解读是，如同蓝色一般兼具忧伤和喜悦的特质，那么那个人弹出来的感觉就像是无限接近于透明的蓝。

他坐立难安，琢磨了一整天，还是没想明白用怎样的技法可以在小提琴上弹出一样的效果。思来想去，他决定再去那个教堂一次。

以来接弟弟回家为理由，他成功混进了约瑟夫的学校。事实上约瑟夫不太乐意安东尼奥来学校看他，有时开家长会科罗尔抽不开身，安东尼奥提出可以去时，约瑟夫总是极力反对。安东尼奥虽然想不清楚为什么，但还是顺着他的心意。

他故意避着人群走，小心遮掩才没有被人认出来。但由于不认路，他绕了好一段路才走进那座教堂。此时还有些许霞光残留，教堂里已经传出琴声。坐在最后一排，静静听那人弹奏。

钢琴的音色的确很适合教堂，他想，尤其在傍晚，夕阳穿过高耸的玻璃窗，将一排排座椅的影子拉长，墙壁上反射出昏暗的光芒，钢琴声回荡在光影的明灭间，仿佛下一次眨眼就能看见神国的倒影。

一曲终了，他站起身来，作为唯一的观众为那位演奏者鼓掌。隔得太远，又有些近视，他看不清钢琴旁的那人什么表情，那人好像对他点了点头，又自顾自弹奏起下一曲，《D大调卡农》。

安东尼奥激动起来，聚精会神地感受起这支曲子。他再次漂浮起来，被高大玻璃窗投下的光束里的千万颗尘埃淹没，身体仿佛将在霞光中分崩离析为千万个轻盈的肥皂泡。那一瞬间，他只希望能无止境地上升，或者悄无生息地破灭。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再次站起来，热切地鼓起掌来，那位演奏者也站起来，向他遥遥鞠了一躬。他走上前去，想要和那人探讨音乐。

约瑟夫安静地坐着，把玩着放在曲谱架上的一朵鸢尾花，不出意料地看到那青年小提琴家走到他跟前，一脸错愕。

“你钢琴弹得原来这么好...不是，你怎么.....”

“这让我怎么担当得起，”约瑟夫好笑地说道，“本世纪最伟大的小提琴家？”

“世俗的评价而已。”安东尼奥有些局促，“你的琴声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约瑟夫莞尔：“虽然我很乐意再为你弹一曲，但是恐怕今天已经太晚了。你愿意送我回家吗？”

安东尼奥有些发愣：“啊...但你不是....”

“哦？原来和老师说是来接我的，只是个谎言么？”约瑟夫流露出些许失望，叹了口气，“本来还折了枝花打算送你的....”他低头，略显委屈地轻声说着，一头柔软的白发被夕阳浸透了，从安东尼奥的视角看过去只觉得是小小的、柔软的一团。

安东尼奥莫名慌乱起来，辩解道：“没、没有....我不是....”

约瑟夫眨眨眼，踮起脚尖，将鸢尾花放在他外衣胸口的口袋里，然后保持着这个贴近他的姿势，抬起头看他略显慌乱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他笑起来眉眼弯弯，蓝色的眸子在浓密的睫毛下闪着微弱的光芒。他主动牵起安东尼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