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身体挤进墙角，让这所老屋最后地拥抱自己一次，他几近潸然，却又强忍住，没让泪流下来。
这家，也许再也不能称得上是家了吧！
迟疑，徘徊，他缓缓踱出门，踱进院子，搜寻着曾经的记忆。
就是在院子一角的这棵杏树下，他盼生日，盼生日过后的端午，盼端午结下来的杏子。他活了十四年，杏树站在他旁边，陪了他十四年。春天，他趴在矮墙上，感受着洁白的杏花的花香；夏天，他三天一寻，五天一看，盼着吃到酸口和甜口的银白杏；秋天，他仔细地捡起金黄的落叶，夹在厚重的书里，等着它成为薄而精致的标本；冬天，他轻轻地摇了摇树枝，摇下来满眼的树挂或雪花。
他轻抚这古老的杏树，细细端详着树上微露的花芽。
就是在这紫黑色的梨树下，他折下一条条挺直的树枝，作为吕布用的长戟，或者董平使的双枪。梨树结的苹果梨，在冬天的寒风中一冻，就成了紫棠色皮、鲜厚多汁的冻梨，清凉解渴。梨树开的花晚，落叶早，直到临走前一刻，那树枝上还没长出一个芽。
那片晒过无数次苞米的砖地静静地躺着，上面剩下的苞米棒子还堆在一角。他在上面抡过无数次棍子，转过无数个圈，打过无数次羽毛球。
那堆堆了又少、少了又堆的柴禾垛，看过他在这个院子里做过的一切。它看过第一次拔上20个单杠的他坐下来抱头痛哭，它看过耍起“威风”来的他抡着所谓的“长枪”莫须有地使出“丹凤朝阳”，它看过炎炎烈日下他挥舞着锄头轻轻地抹下丛生的杂草，它看过坐在自己身边桃树下的他细细地剥洗着尚未熟透的青桃。
这一切，它也许再也看不到了吧？
他不愿走，却又被什么东西推出大门去，推到门前的水泥小路上。
他转头看门口的两棵柳树，竟然负众望地没有长出芽来。也是，才刚二月出头，阴历刚过完年，怎会都像杏树一样，这么早就长出三月才开的花呢？
回头，再看大门口的另一侧。那是一望无际的大田。他家距离真正的大田不远，向东走只差四家和一座小桥。那个方向上也有着会议，只是有些阴暗，不太适合回忆——可是，阴暗的……只有这种回忆吗？
他不知道。
家对面，是一望无际的田地，田地之上，便是蓝黑色的夜空。夜空中，一如既往的闪烁着那几颗熟悉的星星。他仔细地辨认着天上的各个星座，仙后座、大熊座、小熊座、狮子座、波江座、双子座、猎户座。他闭上眼睛，重新开始，重新看这天上的星座，重新地找着猎户座和双子座——就像几年前的第一次寻找猎户座和几天前的第一次寻找双子座一样。
北河二和北河三两颗星，就像一双眼睛。他注视着它们，它们也注视着他。
他曾经对她建议过，要敢于盯住敌人的眼睛。但是，这次，他盯着北河两兄弟的眼睛时，心里充盈的不是坚定，而是一种心酸。
此去一别，又会是多长时间呢？
城市的夜晚被灯光挤满，再也看不到这满天的星星了——尤其是，遥远的北河。
他忽然有一种想要与北河共生的冲动。可是理性告诉他：这不可能。
不可能了，至少是最近的几个月里，不可能了。
人生，还能有几个这样的“几个月”呢？
他没想过，也不愿去想。
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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