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胤恒此时还不知自己已然被盯上,他一心照顾着不肯醒来的白陌尘,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并不知十年前将他推入深渊的黑手再次伸向了他。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修朔!因天降异象,突如其来的风雪将路都封住了,为了赶时间去,修朔竟背着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沈老太医一路飞檐走壁赶到清黎院。沈老太医将近六十岁高龄,手提着药箱颤颤巍巍的走进内室,看到寒胤恒连忙激动的下跪叩头道:“老臣见过七殿下!”
寒胤恒属实没想到,时过多年还能再见到当初的旧人,沈崇良当年入仕之时被指派照顾体弱多病的澜淑妃直到后来澜淑妃怀孕产下寒胤恒,被晋升贵妃后依旧由他照料身子。沈老可以说是看着寒胤恒长大的,因此两人之间多了几分亲情和寒胤恒对沈老太医的当年鼎力相助的顾念之情。
“沈老大人快请起,我已被贬黜,又何来‘殿下’之称。当年您相助我与母后的情分,清风没齿难忘,还望您省去这些虚礼。”寒胤恒一面搀扶起沈太医,一面冲一旁大喘气的修朔使眼色。修朔连忙搬过一把太师椅请沈大人坐下,然后自觉退了出去。沈老一眼就看到床榻上面色煞白,气息紊乱的白陌尘,不需言语沈老太医已经从药箱中拿出医具准备搭脉。
寒胤恒虽表面沉稳,实则心里的担忧已经快兜不住了,他真的不希望自己的身边人再次出事。沈崇良自然看得出寒胤恒在强装镇定,他隔着纱曼轻轻搭上那纤细的手腕,开始诊脉。虽然看起来脉象虚浮微弱,可气血脉息之间却仿佛有种巨大的力量冲刷着,与其说是因经络之气不足导致五脏六腑功能减遮所致,不如说是其脉力冲击远远大于身体的承受之力。这样背道而驰的脉息现象竟使沈崇良记忆犹新,他突然记起自己以前也曾遇到过两个拥有着相同脉象的人——那就是澜贵妃以及尚在年幼的寒胤恒!
想到这里,他不禁整个人微微一怔,当年先皇在世时为了給澜淑妃调理身子,寻遍世间名医及各类偏方,览尽天下有医学才华之人,终于在他沈崇良的针灸之术上觅得一丝生机。无奈的是,他拼尽一身医术,却始终无法达到病除,只得每隔段时间行次针以此压制病发。即使是这样,病发的频率也在慢慢增多,沈崇良明白哪怕他日日行针,到最后也会功亏一篑的。
正当他忧思郁结之时,澜淑妃怀孕了,而那奇异的脉息竟也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澜淑妃的身体日渐好转,最后竟顺顺利利产下皇七子寒清风。正当沈崇良沉浸于医治救人的喜悦之时,老天爷却好像跟他开了个玩笑。刚满月的寒清风体内那熟悉且诡异的脉象已然逐渐显现出来,由于寒清风当时尚未断奶实在无法行针,导致年幼的寒清风几次都差点儿没挺过来险些夭折。
这种大起大落的情况也让当时壮年时期的沈崇良崩溃不已,明明事情刚有转机,又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其实他一直心中有愧,对清风也好对澜贵妃也罢,他真的为了解救这对母子将自己的医术登峰造极,身上背负的是先皇和朝廷的信赖与责任。然而寒清风从澜贵妃那里“继承”了诡异脉象,这件事情对沈崇良的打击远远超过了他自己的预期。
思绪回到那晚,刚办完满月宴的小清风回到浅龙邸后便开始突然发病,甚至引发癫痫之症。宫里的人一下人人自危,小皇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没人能活得了!连忙请沈太医过来诊治,沈崇良匆匆赶来,看见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紧闭双眼抽搐着,那小嘴巴一张一合的倒着气,沈崇良一下子瘫跪在地上深知自己已回天乏力。他能切身体会到襁褓中的婴孩遭受这样的病症是多么痛苦,可他却无能为力……一时间的挫败感和不甘蒙了他的心智,他是医者,如果不能帮病人缓解病痛那至少要让他走得不那么痛苦。于是,鬼使神差般,沈崇良颤抖着从药箱中取出了自己炼制的曼陀罗花汁。这原本是用作麻醉的药品,用在成年人身上自然无妨,可若用于婴孩身上只怕在睡梦中就会魂归九泉。
此时屋内并无他人,沈崇良就这样在仿佛受了蛊惑般舀起一小勺曼陀罗花汁,缓缓将小银勺放置在虚弱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的小清风的嘴边,沈崇良屏气凝神眼看着曼陀罗花汁就要喂进去,一只带着些许褶皱的小手突然举起来挡住了将要喂进自己嘴里的药匙。沈崇良仿佛大梦初醒般一下子将手里那盛着曼陀罗花汁的药匙扔在地上,他的眼里恢复了理智却也因刚刚差点酿成大错而崩溃的抱头痛哭。
若不是襁褓中的小清风用尽力气举起自己的小手挡住,自己就真的要背负杀害一条幼小生命的罪孽了!沈崇良一时内心被罪恶感填充着缓缓站起身,这才发现小清风仿佛是知晓了他的心思正强撑着睁开眼睛冲自己笑着,仿佛在安慰沈崇良告诉他没事的……天呐,自己刚刚若是没及时收手,面前仿佛在安慰自己的的婴孩早已在九泉之下了!想到这里,沈崇良眼泪纵横,一时间顿足捶胸,对刚刚自己愚蠢的想法懊悔不已。
再搭上脉,却发现清风的脉搏已然平静下来,呼吸也逐渐平缓,上天垂怜这孩子终究是自己扛过去了……
“沈老,您还好吧,见您搭脉许久,可是这病因难查?”寒胤恒见沈老迟迟没说话,心里不免焦急,可又强装着镇定。
沈崇良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此症确有些棘手,老夫拼尽一身医术也只能暂且压制,每行一次针可撑一到两月内不发作。说来惭愧当年你母亲的症状和这次的极为相似,后来此症状又出现在你身上老夫也未曾追寻到病除之法啊。”
寒胤恒听罢不禁眉头一皱,母后当年的病自己也有所耳闻,但都说是沈老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了。意外的是母后的症状竟和白雨是相似之症,而自己出生时也伴有此症状但为何从未听母后和父皇提起?
“沈老此话何意?莫不是本王当初也有此症状?”
“正是,但都不是老夫医治好的,而是它自行痊愈,又或者说是病症突然消失了。”沈老看着寒胤恒一字一句回答道,“殿下当初出生还不足百日,实在无法行针,就连老夫也是一筹莫展,许是上天怜佑,才让殿下平安长大。”
寒胤恒听到这儿,眼里闪过一丝冰冷。呵,上天怜佑?若是真得上天庇佑,本王会背负不属于自己的罪孽从一个高傲的天之骄子坠落凡尘中么?寒胤恒一瞬间面沉似水,随即又释然的露出一抹爽朗的笑意:“本王做事向来问心无愧,又何来上天庇佑一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要本王还在世,这一切皆不是定数。”
寒胤恒几句话说出口后,只见沈老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霸气侧露的寒胤恒,仿佛看到十年前那个在上京街上驭马疾驰,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寒清风,那对凤眸此时透着与往日不同的洒脱和孤傲,当初那个能与皇长子比肩而立,张狂孤傲霸气轩然的七殿下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