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耀文明天就会被处决,正吊在拱辰门的城头上,以儆效尤。
来往的人没一个敢往上瞄一眼,催促着赶紧离开。
地上那团麻袋里装的是自己兄弟被炸得残缺不全的尸块,两个黄绿色军服的小兵吭哧吭哧地搬到城门边。
他觉得好笑,都是上海滩响当当的人物,老母亲吓小孩一吓一个准的流氓头子。
怎么就剩自己一个全尸,给我们收尸居然是乱葬岗的野狗,还是没躲过喂狗的命运啊。
我也要死了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地上那坨麻袋越来越虚幻,前三十年的生活仿佛走马灯一般在自己眼前回闪。
八岁丧母,九岁丧父,本来有个小自己五岁的妹妹,可惜她五岁那年大饥荒,被父母当成两脚羊卖了,也没卖多少,这不母亲还是饿死了。
在那之前,刘耀文还是个幸福的小孩,虽然家庭繁重的劳作仅够几人的温饱,父亲还是十分支持他去外国人开的教堂上学。
爷爷在世时有一年收成不好,家里几口人差点熬不过去,无奈之下跟地主家借了一百斤粮。
隔两年秋收地主来催债,自己家按照约定还了两百斤粮食,可人家欺负你不认字,把字据里的一百写成一千。家里连着几年没收成,哪里有那么多粮食还地主啊!
那杀千刀的大地主就把家里的地收走了,父亲现在还在那里做长工,天天累死累活也就够家里四口人吃个八成饱。
父亲吃过不识字的亏,刚好刘耀文6岁那年,有对外国传教士夫妻,来到这个小村子传教,还建了个教堂免费教书。
他年纪小又不能干活,就把刘耀文送过去认字,母亲让他带着刚一岁的妹妹一起上学,这样家里又多一个可以干活的劳动力。
刚上两年学,就开始闹洪灾,家里房子差点被水冲垮,更别提收成,方圆百里开始闹饥荒。
突然有一天父亲一脸愧疚又痛苦地跟刘耀文说:“耀文你今天不用带小妹上学,你妈妈带着,看看能不能把绣的那些花卖了,换些米面。你最近学得怎么样?那些个字都认得不?”
刘耀文牵着妹妹的手准备走就被父亲拦下,面对父亲的询问,想起笔画繁多又晦涩难懂的字,如实答道:“认得,基本认得,爹,那些字真的好难学,怪不得人家说读书的老爷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行行行,都认得,认得就行。要不就别去上学?家里干活的人不够,饥荒闹得越来越严重,来地主家帮你爹干活。”父亲没说的是,粮食的价格愈是高,这些农民愈是没饭吃,之前一人干,能养一家,现在几个人干都养不活自己。
刘耀文跟着父亲出门,母亲带着妹妹坐牛车来到县城,她先是去收绣品的铺子把自己绣的十字绣卖掉,老板看她手艺好,给她换了二十铜板。
母亲盯着手里的铜板,叹了口气,又去当铺把自己当年陪嫁的簪子当了。领着妹妹来到卖肉的摊子,在母亲跟屠夫说话的时候,妹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哭不闹乖极了。回家的时候只有母亲一个人,偶尔望着自己的左手出神。
晚上,刘耀文跟着父亲回家,那天的晚餐出现了米饭和肉,不是吃着噎人的窝窝头,他问:“妹妹呢?还没回家吃饭吗?”
望着父母低头吃饭的模样,也就没有再问,他知道,妹妹被吃掉了,把脸埋进碗里,开始扒饭,饭变得好咸。
有次偷偷溜上街,看到屠夫剁下一只女人的脚,探出一点头,上半身已经被分类剁好,头丢在垃圾桶被混沌的血水泡着,屠夫剁好以后把肉挂在摊子上,自此之后,他再也没吃过肉。
这种事村子里经常发生,老人和小孩经常失踪,尤其是女人,只剩下半大的小子和能干活的男人。此后刘耀文更卖力地帮父亲干活,企图让这个家可以吃饱,一个八岁的小孩能做的始终有限。
噩耗来得更快,当时换的米只够吃一个月,现在家里连续一周都是吃观音土做的饼,就是那种把草汁或者野菜汁加进筛好的观音土,做成饼,现在地上长的都被拔干净,只能和点水,可谓是赤地千里。
当刘耀文在厨房发现母亲把自己的那份省下来吃观音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长期吃土消化不了,母亲病死了,她的肚子鼓起来像个小西瓜只不过硬得像石头一样。
春节刚过完,父亲心力交瘁加上长期高强度工作,病倒了,可是家里没钱治病,拖着拖着就没了,临死前抓着刘耀文的手:“你一定要活下去!”
后来刘耀文也是看到父亲尸体上还淌血的伤口,手臂上那些再也不能愈合的针孔才知道,家里的桌上为什么偶尔会出现肉,母亲的身后事为什么能办得较为体面,父亲跟妹妹一样啊。
饥荒越发严重,连周边的树皮都被扒干净了,他连父亲的尸体都没保住,停灵当晚血腥味引来野狗,他眼睁睁看着父亲的尸体被一群野狗拖走,自己追过去只剩下一只满是牙印的断手。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父亲怎么死的,没想到那一幕到现在仍是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地狱,自己也会像父亲一般被野狗撕咬分食,成为养料。
丁程鑫路过他家时,见刘耀文追着一群野狗,一边哭一边跑,害怕他出事赶忙追上去。
赶到的时候发现,刘耀文抓着一只断手,傻傻愣愣地盯着远处的一摊血迹。
“耀文!刘耀文!醒醒!”丁程鑫想把他手里的断手拿出来,发现被拽得死死的,整个人魔怔似的,他不敢动刘耀文身体,只能吼道。
得益于那一吼,刘耀文眼睛闪了一下,回过神,发现眼前是对自己颇为照顾的小哥哥。定下心神,忍不住哭着说刚才发生的一切。
丁程鑫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陪着他把那只断手埋了,在黄土包上放了块石头当墓碑。
自从家里没了大人,刘耀文撒娇卖萌装可怜赖着丁程鑫,崩豆大的小孩竟然只剩下大自己三岁的邻家哥哥可以依靠。
“哥!我可以做家务,我吃得不多,我不吃肉!我可以吃草根,吃树皮!吃观音土也行!能填肚子都行!你能不能带着我,我不想死!”刘耀文紧紧地拽着丁程鑫短得不行的袖子。
丁程鑫看他瘦瘦小小没了妈又没了爹,还受这么大刺激怪可怜的,也怕他被野狗叼走,也就由着他。
一个月后政府在村子里抓壮丁,村子里上到六十岁,下到十二岁的男丁都被抓了,就剩他被母亲藏在咸菜缸里塞进黑乎乎的地窖里没被抓走。
两个月后他的母亲不知从哪里得知自己丈夫饿死在路上,一时受惊,就这么没了。
丁程鑫看着眼前挂着白条,摇摇欲坠的草房,安置好母亲身后事。听被屠夫抓来的外来人说,上海是东方巴黎可以吃饱饭,带着刘耀文沿着长江一路向东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