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兰垂眸,轻轻摩挲皓腕上尚未消退的淤青。
她怨极了褚仲旭,恨极了褚仲旭,恨不得一刀一刀亲手活剐了他。
然而,她本来可以落个更加悲惨的下场。
史书上不是记载了许多吗?
多少亡国的王子皇孙,没入教坊的、充为军妓的,哪个不是千人骑万人枕?
自己凭借与紫簪相似的面庞,如今不必受除了褚仲旭之外任何人侮辱,口中吃的是山珍海味,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比之鼎盛之时自然不足,可是比起少年时呢?
彼时,注辇前朝后宫皆被那妖精把持,上至妃嫔媵嫱,下至王子皇孙,皇后也好,忠良也罢,哪一个不是如履薄冰?哪一个不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如今,她丝毫不惧褚仲旭突然发难。
纵使他百般羞辱,可是他断然不会下旨砍断她的脖子,他断然不会允许她这张与紫簪相似的面孔失去生气。
是啊。
褚仲旭爱极了紫簪。
他的确爱极了紫簪。
所以,他不容许自己对于紫簪的爱受到侮辱,所以他不允许自己轻视他对于紫簪的爱,所以他将紫簪抬高至云端之间、至可望不可即的地步。
哪怕他知道捧得越高摔得越惨,然而,他依旧不忍心他人玷污他与紫簪的爱情。
如果……
如果紫簪没有死于战乱,如果褚仲旭没有被迫登上皇位,也许他们可以白头偕老、子孙满堂,也许他们虽然没有身居高位,但是作为徵朝宗室总归可以富贵闲散地度日,衣食无忧、平安喜乐。
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褚仲旭不得不接手风雨飘摇的大徵王朝,凭借自己那一电子微薄之力,竭力将这艘几欲沉没的庞大舰船驾驶地平稳。
然则,海上风雨交加,即使没有外力催化,舰船内里松散的零件恐怕亦是即将将其推上绝路。
缇兰就是压垮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伸手,将衣袖揩平,遮掩住雪白腕子上可怖的淤伤,眸光平静如同无波古井。
缇兰知道,褚仲旭舍不得她出意外。
只是,不知道褚仲旭为了她这张脸庞,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他……舍得为她赴死吗?
连日以来,她似乎愈发清楚应该如何掌控他的情绪。
她知道如何引得他欲罢不能,她知道如何骇得他落荒而逃。
她逐渐晓得他何时狂怒、何时逾越,她逐渐摸清如何不失尊严地取悦他,如何不费口舌地激怒他。
她不屑于他的爱恋,甚至于……
她厌恶面对褚仲旭若有若无的情感。
但是,她愿意利用他对于紫簪的情感,她愿意利用他对于紫簪的痴恋、愧疚。
她必须利用他对于紫簪的情感。
因为……
他有愧于紫簪。
如果不是褚仲旭执意求娶,紫簪不会远嫁、不会客死,不会在芳华灼灼的大好青春化作一抔黄土埋葬于异国他乡。
紫簪乃是注辇的公主。
她应该安泰多福,应该寿终正寝,最后体面地葬入注辇的宗室陵寝。
她应该为万民传颂,应该成为百姓口中艳惊四座、才华横溢的嫡公主!
而不是……
因为什么情爱葬送了年轻的生命,因为什么情爱沦为黎明苍生唾弃、不齿的祸国妖后。
一切起因终究归于褚仲旭。
缇兰起身,熄灭寝宫榻前大放光明的红烛。
褚仲旭即将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