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诸有话要说。
缇兰不屑,哪怕用脚指头思量一二,亦可知晓他必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无非就是缇兰居心叵测,警告她远离褚仲旭之类。
缇兰眸底森寒堪比三九严冬。
难道接近褚仲旭乃是她心中所愿吗?
难道她愿意委身于他?难道她愿意受人欺辱?难道她愿意放弃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身份,乘坐囚车来到徵朝,屈就一个不高不下的区区嫔妃?难道她愿意每夜梦回,重温注辇王城血流成河、伏尸遍野的情景吗?
果不其然。
“娘娘心思细腻、足智多谋,于深宫之中这是好事。但是微臣有一句话,不得不提醒娘娘。”
方诸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声音温和。
然而听在耳中,他的声音半点生机也无,浑似死人一般。
“娘娘身份特殊,若是某日微臣发现娘娘心中胆敢对陛下不利,只要娘娘起心,微臣必定叫娘娘死无葬身之地。”
此话一出,缇兰不由得抬眼。
恰好,四目相对。
缇兰一瞬不瞬地回视,目眦欲裂。
胸口血气上涌,脑中一片混沌,呼吸逐渐加速,缇兰只觉得喉头血气翻滚,舌尖依稀可以尝见腥甜的滋味。
他……他说什么?
她面上神情怔愣,神游天外似的,缇兰双眼半晌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紧盯方诸的双眼。
他说什么?
缇兰忽地笑了,眼角晶莹闪烁,沁出点点泪光。
多么好笑啊!
听听方诸说的什么?
他是不是真的以为她多么在意这得来不易的妃位?他是不是真的以为她多么在意褚仲旭的宠爱?
哦!对了!
原来他们真的觉得褚仲旭对待她的那些下作手段乃是宠爱呀!
当真笑掉大牙!
淑女笑不露齿。
这是缇兰头一遭破了忌讳,她双手捧腹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冰冷,丝毫喜悦之意也听不出。
缇兰声音尖细,笑声凌厉刺耳。
愈安宫门口的宫人终于发现角落之中相对而立的两位大人物,见缇兰面色不虞,唇瓣苍白,不住地颤抖,纷纷以头抢地,唯恐触了霉头。
余光里明黄一片。
缇兰渐渐收敛笑意。
蓄意也好,巧合也罢,只消达到目的,缇兰不在乎过程。
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想法逐渐凝聚成形。
缇兰噤声,她唇畔笑意已经尽数消失,取而代之无尽嘲讽。
她倏然一撩衣摆,端端正正地面朝方诸跪下。
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昂首挺胸,纵使双膝及地,仍然不见卑微之感。
缇兰扬头,直视方诸双目,后者旁移两步、偏过头去,避开她的大礼。
缇兰大人一心忠君,缇兰钦佩不已。
缇兰轻声吐口,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愈发映衬她肤白欺雪,不见半分血色,好似傲雪凌霜的青松腊梅,孤芳自赏,哀戚萧瑟。
缇兰既然大人担心陛下安危,尽管赐死缇兰便是,缇兰求之不得。
缇兰缇兰乃是国破家亡的不祥之刃,但求一死,并不奢求苟活于世。
真情实感发自肺腑。
缇兰活着……才是生不如死,若是大人当真能助缇兰解脱,到了九泉之下,缇兰亦是感激不尽。
话音未落,她忽的又笑了。
笑中带泪,话语之间满是耻辱。
方诸不曾料到缇兰有此一处。
他不过察觉一星半点蛛丝马迹,是以着意警示敲打一番。
可是他一时忘记缇兰本意不愿如此,这才闹了这般局面。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借口。
怔愣之间,身后蓦地传来熟悉怒喝:
帝旭住口!给寡人住口!